再次见到金逸,是大概半个月后的事情。
他的发型又变了,这次是从带刘海直接剃成了寸头,乍一看让人不大习惯。
不过那双眼睛相较过去已然沉淀了许多,在进入四合院冲他们笑时,眼底不再是从前的嚣张明亮,变得深邃起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听说他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把金四留下来的,属于他的那份遗产全部变现,连自己经营数年的酒吧也转手了,换下来的钱大半捐了出去,小部分给了不周安保,留在自己身上的约莫就剩个万把块。
“之后打算做什么?”四合院的红木桌上沏着热茶,方觉问他。
“不知道,打算出去看看先。”金逸冲方觉笑笑:“说不定会当个背包客。”
看着他这幅模样,想起之前那惊骇一时的豪捐,方觉有些于心不忍:“其实也不用捐那么多,出门在外变数大,身上钱多一些安全。”
“我知道。”金逸却不甚在意地笑:“但方法总比困难多嘛,我一三十的大男人了,总饿不死的。”
方觉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自那天从梦境中醒来,久久的沉默之后,金逸就变得对金四的一切极为抵触,若不是柏淮说不可能,方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其实还记得宋娜娜。
但不论如何,抵触金四的话,将其遗产捐出就可以了,酒吧既然是成年后自己开的,当不属于金四财产的范围内。
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想想酒吧本身应该也就象征了过去金逸的一大部分生活,而按照他如今的样子,未来不可能再同过去一样,转手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告别。
这么想着,方觉抬头看了一眼金逸。
半个月时间,除却换发型以外,金逸还变瘦了一些,面颊有些微凹下去,但却又不显颓靡,眼神也是如此,深而有神。据说他之前在健身房泡了半个月,同过去的散漫不同,这次是相当认真的,故而如今的作息已经很规律,身体素质也提高了不少。
想来,背包客的想法应该是一早就有了。
“打算从哪走?”方觉于是顺下去问。
“想先去疆南,然后顺着往疆北走,”金逸答,语末似是想起什么,轻飘飘地带了句:“有机会的话,大概还会出国看看。”
其实大部分地区和国家他早就去过了,但如今还是决定再走一番,总觉得同过去会很不一样。
“国外?有目标吗?”方觉问他。
金逸目光涣散了一阵,旋即很快又凝聚起来,冲方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瑞士吧,我记得那边的雪景很不错。”
他话音落地,方觉过了许久才应声。
看着眼下的金逸,方觉蓦地回想起半个月前,他满脸泪痕从梦中醒来时的样子。
彼时的玉佛已经碎裂,被柏淮收了起来。
金逸并未察觉到不对,在床上失神地坐了很久很久,然后对柏淮兀自喃喃般说:“柏大师,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我,但我记不起来了……”
声音里不乏痛苦。
柏淮那时回他:“那就不记。”
复见金逸满面迷茫,又接道:“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会记起来的。”
当背包客也存在风险,半个月的时间,即便心中想法改变导致外在气质改变,也不可能彻底成为另外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经历去踏上一条陌路,终归是会碰到困难的。
就是不知道届时的金逸能不能够再次次跨过去,又会不会如宋娜娜所愿,被她拼尽力气造出来的梦境,在未来的路上再推一把。
金逸来得早,走得也早,说同他们告别之后,就要去赶离开宁洲城的早班车了,还让方觉替他向没起的其他人问好。
方觉答应,但转念看见他孤零零往外走的背影,眉宇间还是不自觉露出点不忍,甚至欲言又止地想再喊住金逸,说上那么两句话。
譬如这个季节的疆南气温早就降下来了,最好多带点衣裳,再譬如回宁洲城的时候要是没地去,来四合院坐坐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们一帮人也闲得慌。
人有牵挂,才有归途。
可惜未及开口,便被二楼满面郁猝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周帅给打断。
只见他目光落在方觉的表情上,想也不想就问了句:“干啥啊,金逸没给钱?”
方觉僵了僵,片刻后迟疑地回过头:“?”
“我不是记得他转了吗……”周帅顶着双乌漆嘛黑的眼圈一边打哈欠一边下楼。
方觉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我是担心他现在的状态。”
周帅一进院落就瘫在了椅子上,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说:“那么厚的金光,子弹见了他都得转弯,担心啥?”
方觉不太赞成:“但他的情绪……”
“嗨,谁年少没个迷茫的时候,多经历点想通了不就好了,”周帅看了眼红木桌,把精致小巧的茶盏推到一边去,伸手拽了个刻着大红花的钢杯过来,倒了一大碗水,一边喝一边颓废道:“我当年可是叫天天劈我叫地地震我,不一样走过来了?虽然最近好像又有点……”
话还没说完,二楼的房门被推开,柏淮从里边走了出来。
周帅几乎倏地一下便将大钢杯放下,颓废的眼神一下变得蹭亮,转身就飞到了他身边:“哎柏先生醒啦!早早早,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早饭––”
“吃过了。”
周帅一哽:“那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喝茶––”
“不用了。”?
周帅要哭了:“不是你又要出门啊?去哪啊你给我说说我送送你,这外边满大街的流氓乱着呢––”
“不劳驾。”
三连劈,加一个毫不留情在周帅面前关上的大门。
周帅:“……”
他又变得乌漆嘛黑了起来。
转过身行尸走肉般倒在红木桌前的椅子上,整个人面颊深凹下去,灵魂都出了窍:“你担心个屁金逸啊,你担心担心你老板我吧,明天他要是再不好好和我说话我就要死在长江黄河里––”
方觉莫名其妙地看他:“你又干嘛啊,我觉得柏先生说话挺正常吧?”
话说回来,从金逸家回来起,周帅就浑身不得劲,柏淮在的时候他还是一样的狗腿,但只要柏淮不在,他就会立刻开始到处抹眼泪买醉,哭天抢地地说自己失宠了。
“人不就是最近经常自己出门么?”方觉说:“有自己的事要办不奇怪的,我们又没强制坐班的规定。”
一听他话,周帅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地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这是出门的问题吗?是出门的问题吗?这是态度的问题!他以前和我讲话的语气是情深深意浓浓的!好感度至少八分!最近呢!一分都没有,甚至还在往零下跑,你没感觉到?”
方觉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说:“没感觉到。”
周帅没来得及说话,那头的方觉又挺不好意思地补了句:“主要是那八分没感觉到。”
“……”
周帅气死了。
“那行吧。”怎么说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方觉寻思着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跳江,于是好心问了句:“那你们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方觉不觉得柏淮对周帅有后者控诉的那么严重,但那天在金逸家里,确实是有一点不对劲的,就在金逸还没醒,他们两第一次离开他房间的时候。
那会儿在金逸房间的除了金逸本人以外,只有柏淮和周帅,里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知道,只知道出来时,何世天那个马大哈都忍不住小声问了方觉一句,说柏先生是不是心情不好?
但这个心情不好,就真的只有那么一会会,再后来回到四合院里时,柏淮便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样子,导致方觉一直认为柏淮那时的情绪波动只是受到金逸事件影响了而已。
但据周帅的意思,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