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后边的故事便很清晰了。
金逸将宋娜娜带在身边,让她看尽了她死后没能看见的故事和城市,而宋娜娜也在发现有怨气袭向金逸之后,下意识地拼命去保护他。
她不是什么厉害的鬼,对那些术法并不敏感,也不能提前预知到危险,只是看见的东西比寻常人稍微多了一些而已,所以在灾难来的时候,下意识替金四挡了那么一下。
那一下对宋娜娜来说一定很疼,让她从此变成了一缕残魂,要不是有姥姥戴了大半辈子的玉佛在,她恐怕连自己的意识都无法保住,还想像从前一样自由进入金逸的梦境根本不可能。
而金逸。
活人和死人终归是两个世界的,金逸没有道士那样天生特别的命格和体质,便无法像他们一样踩在阴阳两界中行走,所以当宋娜娜失去力量后,他脑海中天平就彻底倒了,有关她的记忆自然会逐渐消散。
即便在金四死后,各大版报上铺天盖地都是他迫害女演员宋娜娜致死的消息,金逸也始终都想不起来那是谁。
指针点向凌晨时分,金逸正躺在床上,眉宇间紧蹙,看着十分痛苦。
而他的旁侧,静静躺在符纸之上,手链之内的那块看着十分廉价的玉佛,正在淡淡地发光。
柏淮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
他算准了时间,所以当他推开门后,可以看见窗外的月光之下,金逸的床边,正站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长相极佳,同新闻里的一模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好看的首饰,在他进来后,目光落在他身上,规规矩矩地冲他鞠了一躬。
柏淮看了一眼床上的金逸,说:“你这样费力,其实他最后还是记不住的。”
“我知道呢,”小姑娘,也就是宋娜娜,笑笑说:“但我就是想把这些给他再讲一遍。”
他们认识的时候,刚好都是彼此最最低谷的时期,一个已经彻底没了生的希望,另一个也处于极端迷茫之中。
那时候的金逸虽然每天表面上都是嘻嘻哈哈地跑火车给她讲各种趣事,但宋娜娜能感觉到,金逸心底其实也是很难过的,甚至一度觉得自己非常没用。
都二十八了,就开着家酒吧每天和朋友们打闹,一丁点也比不上同父异母并且已经纵横商场的哥哥金荆,觉得父母偏心都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他差劲嘛。
宋娜娜那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和金逸说,但她觉得至少对她而言,她不赞成这个说法,且认为金逸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所以就算梦境不可能让金逸记住,宋娜娜也还是怀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希望金逸某一天再次迷茫觉得生活没有希望的时候,能在恍惚间想起来,曾经有一个阴鬼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跟他说谢谢。
哪怕只想起了那么一点点,只想起了那么一秒呢?
人本来就是多向,多元化,有无限可能的。从爸爸妈妈那里没有得到的感情,以后说不定会有其他人能够给他;有一些地方不如金荆,就一定有地方比金荆做得更好;今天不太开心也没有关系,说不定明天就好起来了呢。
她已经没有可能了,所以她希望金逸有,也希望金逸可以看见更大,更广阔的的世界。
柏淮看着宋娜娜,没有说话。
他的阵法和檀木手链给了宋娜娜力量,基本也就相当于是在为她养魂,这样的行为一定意义上算是以外力改变了宋娜娜的轨迹,倘若换做任何一个没有替人挡灾之类的为前提并且因此受伤的鬼,柏淮都不可能做。
他打算圆宋娜娜告别的梦,并希望宋娜娜能够撑久一点,却没想到她如今会将那些力量全部用在金逸身上,编织了一个漫长又深刻的梦境。
她这样,很有可能会等不到阴差。
等不到阴差,就入不了轮回,三魂六魄将全部消失于天地之间。
“不觉得可惜吗?”柏淮说。
“没有关系的。”宋娜娜听他说完,笑着挥挥手说:“我之前听附近的鬼说过啦,说像我这样的残魂,即便入了地府,也是要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刑罚的,所以就算没有等到……也挺好的。”
宋娜娜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满是故作轻松,将眼底那几分害怕压得死死的。
柏淮见状,几乎立刻便蹙眉反驳说:“不可能。”
旋即道:“生前功过死后清算,这是地府的职责,你之所以变成残魂是因为替人挡了灾,且那灾是受人力影响的。”
所以这是绝对的功,如果像宋娜娜这样的情况下地狱后还要受到刑罚,那这地府岂不是乱了套?
“是吗?”宋娜娜抬起眼睛看他,笑笑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家都在躲着阴差,不愿意下地狱,入轮回。但如果地府真的是柏先生你说的那样,那真是再好不过啦。”
宋娜娜一边说,身体一边在一点点变淡。
她刚刚为了把那些记忆全都同金逸讲一遍,不光耗掉了柏淮给的力量,甚至将自己仅剩的一些灵力也搭了进去,如今是真真的残魂,怕是连天地间那仅有的稀薄灵气都挡不住,风一吹起,便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了。
“柏先生,”在灵魂变得越来越淡薄,几乎无法完全显形时,宋娜娜突然看着柏淮,问了一句:“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进了地府,入了轮回,来生可以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吗?”
不愁吃,不愁穿,爸爸妈妈都爱她,还会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如果她又不小心死掉的话,甚至会为她掉眼泪,那样的好人家。
柏淮看着小心翼翼的宋娜娜,说:“不一定。”
停顿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说:“但大概率是会的。”
宋娜娜于是冲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道:“你帮过金逸,也帮过我,所以我相信你。”
之后不管飘去哪里,都一定会努力等到阴差的。
看着那小姑娘最后愈发隐约的笑容,柏淮眉头紧蹙,感觉脑海中的某一根弦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