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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绠生传

1、

绠生住在斜川里,象所有的隐士,他门前种了柳树,屋后有一亩韭圃。

每天清晨起床,绠生总要洗净手,坐在檐下读一会书,他有时读《归去来兮辞》,有时吟哦“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有时还会背几章《五柳先生传》。然后,方扛了锄头去田间劳作。

绠生其实是个道地的农民,只上过乡里的私塾。

但绠生从不把自己看做是一个单纯的农民,他认为自己和斜川乡野里的那些农夫们不一样。究竟什么地方不一样呢?绠生又说不出来,或许是一种野心吧,绠生认为。

“其实我是一个隐士。”绠生常这样向他人解释。而他人听了绠生的话后,便会露出各种笑意。莫测高深、悠然意会的笑意。

做为一个隐士,绠生还爱喝两杯。不过因为无朋无友,这酒多半是独酌,幸好绠生倒也不介意,就着野菊南山,也能醺然。

叙述到这儿,大家脑海里的绠生,可都会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吧?

其实不然,绠生年方二十,还是一弱冠青年。

1、

这天,绠生象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喝酒。

喝着喝着,他突然发现篱后有人在窥视自己,这种被好奇窥视的感觉绠生早已经习惯,所以他并没有特别在意。然而这人窥视了一番后,却仿佛意尤未尽,居然身手敏捷地翻篱而过,进入绠声的院子。他施施然地走到绠生面前弯腰一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酒要多人喝才有趣味。”

说完,这人就坐到绠生对面,拿起绠生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于这人的举止,绠生先是一愣,转瞬欣然:原来也是好饮之人。他举起手中杯,笑问:“那要多少人喝才是有趣味?”

“铁马寒戈,沙场驰聘,当千万人饮;山谷林泉,诗书琴话,可七八人饮;长街闹肆,高阁柳桥,四五人最善;至于晚暮月下,小院篱畔……”

“如何?”绠生听得有趣,不禁追问。

“你我二人足矣。”这人指了指绠生,又指了指自己。

“好!好一句你我二人足矣。”绠生拍案赞叹,心中遂把此人引做了知己。

两人把酒闲谈,越谈越是融洽,越谈越是投机,颇有相识恨晚之感。不知不觉间,壶酒已经去了一半。忽然,这人放下手中酒杯,抬眼望着绠生:“我与你虽然是初识,却十分投缘。不瞒你说,我叫夜羽炫,是学仙之人,有一点微末法术,可以看到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都能看到什么?”绠生好奇。

“比如。”这人忽然神秘地一笑:“我能看出你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

“我是一只狐狸?”绠生诧异地指着自己鼻子。

“是的,你是一只狐狸。”这人严肃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一只狐狸呢?”绠生反问。

“有一种修炼之狐,在大限来临时为了保护自己元神不灭,会把魂魄寄托在怀孕妇女的胎中,这时妇女产下的婴儿,虽然具有人形,其实本质上却是那只狐。不过那只狐,也会因此忘却以前的记忆。”这人耐心向绠生解释。

看着绠生目瞪口呆的样子,这人又叹息:“只是你虽有狐体,却没有狐的狡猾。世途叵测,恐怕你终究难以自保。”

2、

夜晚,绠生在床上辗转难眠。难道我真的是一只狐狸?他迷迷糊糊地不断问自己,直到天亮才睡着。

3、

时间慢悠悠地流逝,转瞬数月过去了。

绠生烦恼了几天,也不再去思索“狐狸”的问题,他依旧象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这晚,他又在村口打了一壶酒,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自酌自饮。

饮至微醉时,绠生家的柴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乌衣道士,高冠鹤氅,手持拂尘,肩背长剑,隐有神仙之姿。而这乌衣道士的身后,则跟着一个被绳索系住了双腕的女孩,这女孩年方及笄,黑发垂髫,眉目清秀,进到绠生的院子里,一双大眼睛便滴溜溜乱转。

这乌衣道士径直走到绠生面前,双手合十唱了一个喏:“贫道口渴难耐,想向施主讨些酒水。”

好客的绠生闻言,连忙起身还礼,进屋取出杯筷递给了乌衣道士。

这乌衣道士想是渴极了,见状也不客气,接过来连饮三杯,脸上方露出快意的神情,并赞道:“好酒!”

“乡村野酿而已。”绠生谦虚。看到随乌衣道士同来的女孩尤自站着,便也邀请她:“姑娘坐下来也喝一杯吧?”

“我才不喝呢!臭猴子才爱喝马尿。”这女孩却不领绠生的情,扭过头不屑地回答。

绠生讨了个没趣,有些讪讪。乌衣道士瞧在眼中,他呵呵一笑,对绠生说:“不用管她。”

然而绠生却对这女孩起了好奇。“这位姑娘犯了什么错,要被绑住双手?”他询问乌衣道士。

“她不是人。”乌衣道士仰头又饮下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回答绠生。

“啊!她不是人?”绠生大吃一惊,他心中疑惑,再次仔细打量女孩,却见她肌肤细腻,腰肢婀娜,与常人并无二异,只是更漂亮些罢了。

乌衣道士仿佛瞧出了绠生的心思:“你若不相信,尽可自己问她。”

“不是人又怎样?难不成就比你们人类要低贱些?”这女孩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抢先回答乌衣道士和绠生。

“你看,她自己承认了吧。”乌衣道士向绠生眨了眨眼睛。

“不是人就要把它们捉住么?”绠生心性良善,隐隐觉得这道理还是不妥。不过他更觉得这不是人的话,恐怕还是女孩自己的气语,因为怎么看这女孩也是人的模样呢。

“这些妖孽,早些捉了,可以预防它们以后害人。”乌衣道士向绠生解释。

“道长差矣。”绠生愤然站起身,他对乌衣道士的论点不以为然:“若要是为了预防以后害人,则第一要捉的应该是人类本身,而不是它们。妖孽害人,总不及人类害自己害得多吧?”

预防以后害人,第一要捉的应该是人类本身,而不是这些妖孽。乌衣道士第一次听到这种奇特言论。他停杯愣住,张口欲要辩驳,却突然发觉自己无可辩驳,盗抢诈骗、争斗战争,尸骨成山,人类确实是这世上最大的害虫。

被绠生这句话噎住良久,这乌衣道士最后长叹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没资格去捉它们,它们比我们干净得多。贫道听施主一言,点醒梦中身,要回山去好好反省。”

“多谢施主点拨。”接着,这乌衣道士竟然说走就走,他放下酒杯,拾起拂尘,向绠生弯腰一揖,也不管他抓住的女孩,疾步向外走去。

“道长慢走!”绠生连忙起身追赶,待他追到院外,只见朗朗一片清幽月色,哪里还有乌衣道士的身影?

“真是一个急性子的道长啊。”绠生无语摇着脑袋,返回自家院子。

他解开一旁女孩手腕上的绳索,对她说道:“你自由了,走吧。”

“走?我去哪里啊?都是你多事,把臭道士骗走了。”松开了捆缚的女孩却并不走,而是狠狠一跺脚,冲绠生叫嚷:“你以为笨道士能抓得住我?我还不是想跟着他混吃混喝。现在好了,没得混了,你赔我!”

“臭道士倒是溜得挺快。”女孩嚷嚷完,又狠狠瞪了绠生一眼。绠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他忽然有点明白乌衣道士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了。

4、

斜川的尽头就是南山,南山脚下,一到入秋就开满了黄色的野菊。

绠生坐在菊丛中的一块大石上,心不在焉地读着书。他身后,一个女孩和他背靠着背,双手灵巧地在编织一个花环。

“小乌鸦,你真的没有名字吗?”绠生中途放下书,回头问这女孩。

“有啊,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的名字就叫小乌鸦。”女孩头也不抬,回答绠生。

“可是,这世上没有姓小的。”绠生不死心。

“我是妖怪,妖怪没有姓。”女孩白了绠生一眼。

“你……”

“我怎么了?”女孩打断了绠生的话,把手中编好的花环套在绠生头上,跳起来笑盈盈地反问。

这叫小乌鸦的女孩,正是乌衣道士留下来的少女,那天乌衣道士走了后,她便赖在了绠生家中不走。理由是既然绠生把笨道士骗走了,她就只好跟着绠生混吃混喝。

面对这样无赖的理由,绠生哭笑不得,只好暂且让她住下。

幸好这叫小乌鸦的女孩虽然爱自说是个妖怪,却并不真的白吃白喝,她手脚利索勤快,几天工夫就把绠生杂乱的家收拾得涣然一新,而且用简单的蔬菜,每日三餐也能做出可口的味道。看着整洁干净的家,嘴里吃着香喷喷的饭菜,绠生对小乌鸦的态度,渐渐地也就从无奈转变为依赖了,他再也不说要赶她走的话,甚至内心里还担心她某天突然会离开。

不过二人间的关系进化到现在这样亲密,却还是因为不久前的一次闲谈。

那次,绠生关心地问小乌鸦:“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家里人会不会担心你呢?要不要写一封信去告诉他们?”

“谢谢你,可是……”面对绠生的关怀,小乌鸦那天也收敛起往常笑嘻嘻的模样,她抬眼望着绠生,低声告诉他:“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微妙。当绠生知道小乌鸦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孤儿后,对她的态度,从此便多了些亲近,心底更存了一丝温暖,生出几许期盼。

既然都是孤单的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过一辈子吧。他想。

“小乌鸦,你做我妹妹吧。”譬如此时,摘下头上的花环,绠生放下书,就这般殷切地问小乌鸦。

“什么?”小乌鸦却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都是没有父母的人,靠着缘分聚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渴望有个亲人。”绠生酝酌着用词,慢慢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但我是一个妖怪啊,你愿意要一个妖怪妹妹?”小乌鸦瞪大眼睛,象看着怪物一样看着绠生。

“妖怪又有什么,未必比世人邪恶。再说,有人还说我是一只狐狸呢。”绠生微笑,他想起了那与自己饮酒的夜羽炫。

“虽然你不介意,但我还是……”小乌鸦滴溜溜地转了一下眼珠,她往后退了一步,出乎绠生意料地回答道:“不乐意!”

“为什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的提议遭到拒绝,绠生有些沮丧。

“因为我喜欢叫你绠生,而不喜欢叫你哥哥。”小乌鸦笑盈盈地望着绠生。

5、

秋去冬来,转眼小乌鸦在绠生家中住了已有半年。这半年里,绠生越来越依赖小乌鸦了,大到衣食住行,小至琐碎的生活习惯。我们可以想象,当一个男人如此依赖一个女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们也可以想象,当一个女人如此让一个男人依赖,又代表了什么。

一种被称之为“暧昧”的情愫,悄悄地在两人之间滋生,它开始是淡淡的、浅浅的,就象斜川的初雪。

这莫名的情愫,让读圣贤书的绠生惶恐,又让他有一丝幸福。他终于有些明白小乌鸦的那句话了,明白她为什么只愿意叫自己“绠生”,而不愿意叫自己哥哥。

是的,他终于明白了,他并不傻。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子的啊。深陷其中的绠生,不再每天清晨吟哦陶渊明的诗句,他改为吟哦诗经,吟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吟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顽皮的小乌鸦,每当听到绠生吟哦这些诗句时,亦会羞红了脸,一改常态地低头走过。

6、

初雪过后,斜川里又接着下了几场大雪,天地一片苍茫。

这天,绠生从外面归来,推开门,却见一直无忧无虑的小乌鸦正坐在窗前垂着眼泪。

“怎么了?”绠生连忙心疼地询问小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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