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伸出手掌,在婴儿头顶轻拍一下,让它沉沉睡去,然后转身离开。
此后我一直待在山上,没事就去看看山下的它。时光漫长,幸好有这种事情可以消磨,不然,真是寂寞空虚死人。
它寄居的身体渐渐成熟,成熟成一个美丽的女子。而它,在我来看望它的时候,都会倚着窗棂边的月色,幽深地望着我。
我知道它恨我已经入骨。
……
入骨是什么滋味呢?在“它”新婚夜的第二天,我终于看到。
我想它一定是很讨厌那个男人的,讨厌他进入它宿主的身体。但它的讨厌毫无作用,因为我的封印,它只能耻辱地忍受那个男人带给它的一切感受。
为了让游戏更有趣味,也为了避免它破坏游戏规则,我给男人也下了一道符,以免在深夜被它伤害。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情,我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
那夜,我悄悄地站在窗外,看见“它”从泄欲后熟睡的男人身边爬起身来,走进夜里。
良久,它带着两根还有血迹的腿骨回到新房,款款地坐在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细钢锯。慢慢地把这两根骨头锯成粉末……
锯骨的声音嘶哑尖锐,它一边锯着,一边抬头向我站的方向温柔一笑。
我知道它在向我示威,我也笑了,会示威的苍蝇才是一只好苍蝇呢。
笑完,我转身走进黑夜里,沿着它刚才走的轨迹,寻到一块墓地边。那儿正血淋淋的躺着一个人,我知道这个人,她就是介绍它的宿主和那个男人认识的媒婆。
媒婆已经晕过去了,我相信是痛晕的,任何一个人的双脚被啃得只剩白骨,再被残忍地扯断,都会痛晕。
我把媒婆拍醒,她大睁着眼睛,惊恐地喊出一句话:“她不是人!!!”
声音在暗夜里凄厉地传出很远,我望着媒婆,安静地告诉她:“她确实不是人,她是鬼。”
说完,我轻轻扭断媒婆的脖子……
“她”是鬼,但是这个鬼只能我来消灭。就算“它”自己想死,去无顾忌地害人,我也要为它善后。
因为“它”是我养的鬼,我的梦魅。
……
之后的岁月,它渐渐露出狰狞的面目。开始在更多的夜里媚惑害人,然后带着腿骨回到房间,刺耳地把它们锯成粉末。它似乎很享受锯骨的过程。有时还会用骨粉泡一杯茶,娴静地喝下去。
而我,总在微笑地欣赏完这些过程后,不辞辛苦地去善后那些被咬断腿的可怜人。
我知道它在激怒我杀掉它,它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过现在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这是一只有个性的鬼。
可是我偏不。一个寂寞的道士,残忍和优雅起来,并不逊色与鬼的。
我们就这样相持,玩着这个趣味的游戏。
直到有一天……
……
那天我正坐在庭院里享受春风,修剪十只手指上的指甲。并把昨晚沾染在上面的一丝血迹细心地刮干净。
这时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我的道观,跪倒在我的脚下,哀哀哭求我救他一命。
我认识这个男人,他是“它”的夫君。
我仙风道骨地把他搀起来,用安静威严的声音问他何事如此惊慌。他惊恐未定地左右张望,然后说道。
“今早我起床的时候,不小心把鞋子踢到床底,于是唤来家人帮忙掀开床铺找鞋。不料床掀开后,却在床底发现一堆厚厚的白骨粉,透过一些没锯碎的骨屑,可以看出都是人的腿骨……”
“最近几年村子里老发生诡异的案件,原来妖孽就在自己家中,恳请道长救命,救命啊!”这个男人一边说,一边紧紧拽住我的衣角哀求。
我闲闲地看了眼敞开的院门,空山寂静的鸟鸣声分外悦耳,我一只手搀起哭泣的男人,一只手悄悄摸到他的脑后。
只要轻轻这么一扭,你就再不用担心什么妖孽了,你看这春风多么明媚,正是上路的好时节。我心中默念着,手已经摸到那熟悉的颈骨。
而正当我即将用力的时候,男人仰起头,忽然又说了句话,这句话让我的动作刹时停顿。
“道长,别在犹豫了,快救救我们吧,整个村子的人都指望你了。”男人说。
“整个村子的人?”我好奇地问道,手从脖子滑到他的肩膀上。
“是的,这件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现在正聚在观门外的山亭下呢。”男人满脸希翼地抬头看着我。
“可是,她也是你的结发夫妻啊,你真忍心吗?”我垂下眼眸,看着一片落絮穿过我的衣袖,落在他的鬓角。
“不,她不是我的妻,我的妻子一定早已经被这个妖怪害死了!”男人忽然咬牙切齿地回答。
夜魅,你的大限到了。我仰天长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拿起八卦乾坤袋,走出道观。
……
许多年后,我已不再是捉妖的道士身,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在村人的簇拥下,我走进那无比熟悉的院落,推开门,却看见它正笑吟吟地坐在月色下迎接我……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一定以为我很恨你吧?”它倚着床栏,无比慵懒地问道。
“难道你不恨我吗?”我惊讶地回答。
“不恨,一点都不恨。”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看出来,你比我还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