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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迹

一、有迹

1、

关于有迹,要从有涯说起。

“吾生也有涯 ……”这是庄子的话语。

有涯之身,在这尘世里飘泊,一路行去,便是有迹。

有迹是世人的所求。

当然也有厌迹的。

愿随萍水去,不留身后痕。

2、

江生住在江边,江生23岁了。

23岁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开始有一点点风度,一点点成熟,还有一点点寂寥吧?如果他还没有心爱的女人。

江生每天辛劳回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江边眺望。眺望天水深处的晚霞,慢慢黯淡下去。

在江生屋前的堤上,有一棵古树,冠华如盖,浓荫方圆数十米。这树上栖息着成千上万只乌鸦,一到薄暮时分,这些乌鸦纷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飞回来,在树梢上飞舞,聒噪。

江生从小看着这些乌鸦长大,对这些世人厌恶的精灵,他却倍觉亲切。

他每天坐在这夕阳斜晖里,伴着一把竹椅,一棵古树、一群乌鸦、一条大江,有时还有一本书,一杯茶。

倒也悠然。

发生故事的日子是在五月。

五月是个很“江湖”的季节,梅雨初歇,有浅浅的风尘在阳光下滋生。

那天江生回家,象往常一样搬了竹椅坐到古树下。

江风轻暖,他忽然有点渴睡,朦朦胧胧里,似乎鸦声也体贴人心地安静了。

这一觉,江生直睡到明月初升,江波皎洁。

然后他被枝叶间的一滴夜露滴醒。

醒来的江生微眯着睡眼,他看见一青衣女子,正坐在自己身畔,翻看自己带来的《聊斋》,一本旧书。

江生微诧,不知这女子是哪来的?他借着月光悄悄打量,发现这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读书的模样娴静而又专注。

江生轻咳一声。

听到咳声的女子倏然抬头,神情慌张地站了起来。

江生赶紧微笑,他安慰女子:“没事,没事。”

女子神色转归平静,低头浅浅一笑,把手中的书,不舍地放下:“对不起,见您睡着了,不敢惊扰,才悄悄取了来读。”

“难得有人喜欢这些老古董,我很高兴呢。”江生把书又递回女子手中。

“月色太暗,看书伤眼睛,我借你拿回家去读吧。”

“真的可以借我拿回家?”女子有些不相信地望着江生。

“当然。”江生毫不犹豫地回答,一本书又值多少钱呢?就算索性送给这女子也没什么,只是初次见面,觉得这样有点唐突而已。

“那真是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尽快归还。”女子有礼貌地向江生致谢,然后转身向堤下走去。

消失在月色之外。

……

第二天,江生已然忘了这件事情,生计辛劳,要记住的实在太多,被忘记的也实在太多。

何况只是一本书,一个女人而已。

直到第四天黄昏,他搬了竹椅,又坐到堤上看水。

不知不觉,又被暖风吹得睡去。

醒来时月圆中天,江生揉揉眼睛,看见三天前的那个青衣女子,正坐在自己对面,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江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近来十分贪睡。”

“因为生计操劳。”女子理解地说道。

江生有点好奇地打量眼前女子,现代社会的都市女孩,都是娇生惯养的笼中鸟,很少能说得出这样知道浮生艰辛的话。

女子被江生瞧得有点窘迫,她侧过头去,看着堤下的流水:“书已经看完了,正放在您的身边。”

江生取过自己的书,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随手翻阅,漫不经心地问道:“觉得如何?”

“觉得这些鬼狐精怪,多半遇人不淑,甚是可怜。”女子垂着头,哀婉地淡淡回答。

“其实不是遇人不淑。”江生放下书卷,向女子解释。

“哦?”

“人都是如此,贪婪狡诈,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浮生苦短,不拼命去争,转瞬就逝了。”

江生叹了口气,继续又说:“不象那些鬼狐精怪,有漫长的生命,他们当然可以无欲无求,专心去爱。”

“所以无所谓遇人不淑,爱‘人’本身就是错误。用无涯的生命去爱有涯的生命,怪得了谁呢?”

女子静静听着江生的话,似乎有点痴了。

良久,江生突然问她:“我应该怎样称呼你?”

“叫我有迹吧。”

“有迹,有迹,呵,很奇怪的名字啊。”江生笑着,看眼前女子的脸上,飞起一片嫣红。

“有迹,假若你是这些鬼狐精怪,你会去爱人吗?”

“会的。”

“会的?”

“是的,会的。”

“为什么呢?”

“因为就算是无涯的生命,也想留下痕迹啊。纵使知道是悲哀的结果,也要心甘情愿地去伤心一回。然后 ……”

“然后?”

“然后抚摩着这深深的刻痕,陪伴无涯的一生。”

3、

江生就这样和有迹认识了。

此后每天的黄昏到午夜,除了一把竹椅,一棵古树、一群乌鸦、一条大江,一本书、一杯茶之外,还多了一个女子,陪伴着江生。

这个女子叫有迹。

有迹总是在江生不经意的时候出现,然后安静地坐在江生傍边,陪他一起看水。

象尘世里所有的女儿家,有迹温柔而又贤淑,有不张扬的智慧,喜欢静静地聆听。

而江生在有迹的面前,则是一个智者的模样。他喜欢在这个小姑娘面前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喜欢她有点钦佩地望着自己。

柔弱的有迹让江生觉得温暖。这种温暖,就象突然有了一个妹妹,有了一个需要自己呵护的亲人一样。

江生喜欢这种温暖,并且贪恋。他那时还不知道,这种贪恋,会潜移默化地诱发出自己内心深处压抑的脆弱。

直到某一天,江生喝醉了。

喝醉了的江生踉踉跄跄地坐在竹椅上,先是胡言乱语,然后就彻底抛弃了以往成熟男人的面目,暴露了自己孩子气孤单软弱的一面。

他呜呜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

有迹坐在他的旁边,手足无措,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醉酒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孤单。平常的成熟冷静,原来都是假相么?

她忽然有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她悄悄伸手,把他搂在了怀里 ……

4、

第二天,江生醒来,昨晚的一幕幕历历在眼。有迹怀中的温暖,似乎还沾染在自己的衣襟和肌肤上。

他想起昨晚的情景,脸色一点点的红,神色一点点的痴 ……

他早早地守到树下,等有迹出现。

黄昏时分,有迹来了,坐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静静地坐了良久,江生忽然偏过头,望着有迹,说:“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笑了,她指着夕阳:“你看,江生,那多么美丽。”

江生站起来,捉住有迹指向夕阳的手,再次坚定地说:“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挣扎了一下,但江生握得好紧。她垂下头:“江生,放开我。”

但江生握得更紧了,他用另一只手抬起有迹的头,直视着有迹的眼睛:“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的心里莫名地慌张,又有一丝甜蜜。她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江生,我知道了。”

“那你喜欢我吗?”江生不依不饶地追问。

“喜欢 ……”

……

说出这句话后,有迹突然感到一阵虚弱,好多好多年前的一个梦境,似乎也是这般。

这深深的痕迹啊。会不会痛澈心肺……

5、

堤上的人影,在一次次的日落月升中,越偎越近。

第二年的五月,有迹终于搬进了江生的小屋,开始和江生一起居住。

住进江生小屋那天,有迹慎重对江生说:“不要打听我的一切情况,当你负我的时候,我想干净地离开。”

江生笑,他拥着有迹,回答:“好的好的,我一切都答应你。我也不打听你的情况,就当你是下凡的仙女。”

江生那时心中坚定温柔地暗想:“我一定不会负你,有迹!”

两个人的生活就这样舒展开来。

此后江生回家,迎接他的是热饭热菜,还有有迹的笑脸。黄昏时,堤上古树下也不再是一张竹椅,而是两张。

不过另外的一张,总是空着,因为江生喜欢有迹,坐在自己怀里。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看夕阳落下,看新月升起,看江波荡起的柔辉,装点着岁月。

6、

这段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续着。

直到一年后的又一个五月,有迹怀上了江生的孩子。

有孕的有迹不能再陪江生到堤上看水了。怕江风吹坏了胎气。

于是每天的黄昏,江生又只能一个人坐在堤上。这时候的江生越发成熟,大男人的魅力完全释放出来了,他悠悠然然地坐在,就象一幅美好的风景。

某天,江生象往常一样吻了有迹,带着一本书又上堤纳凉,并又在江堤上睡着了。

等他再一次被枝头的垂露滴醒时,他朦胧地又看见一位女子坐在自己面前。

这女子比有迹年轻,长得也比有迹美丽。她温柔娴静地坐在那儿,读的也正是江生带上江堤的那本书……

夜晚归家的时候,江生脑海里满是那女子的身影。

就连有迹与他说话,他也走神忘了回答。

第二天,江生早早地又上了堤,他有些心神不宁地四下张望。薄暮时分,那女子姗姗地又来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女子抹了点淡妆,容颜更加出色,江生痴痴地望着她走近。直到女子扑哧一笑,伸手在江生眼前摇晃,他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7、

此后,每天江生上堤的时间越来越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江生和女子的男女界限,终于在八月的一天黄昏被打破了。

当江生褪去女子衣裳的瞬间,眼前闪过有迹的哀颜,但他摇摇头,并没有停下手,而是继续和女子亲热。

亲热完毕,江生意兴阑珊地穿衣,他离开女子的怀抱,沿着江堤往回走。

堤上古树冠华如盖,又到群鸦夜归的时候。江生遥遥地望见,古树下摆了一张竹椅,竹椅上坐着的,正是有迹。

“有迹 ……”江生蹲到有迹面前,把头埋在她的双膝之间,呜呜地放声痛哭。

有迹抱住江生的脑袋,象母亲一样抚摩着他的头发,喃喃说到:“有涯的人生,不拼命去争,转瞬就逝了啊。”

“我不怪自己遇人不淑,我只怪自己贪恋这刻痕。”

二、藏迹

1、

有迹别了江生,不知归去何处。

江生在有迹的膝上痛哭一场,抹干眼泪,转头还是娶了那个女子,搬进市中心去住了。

一场恩爱,最后终究只余下这一堤、一树、一江、一水而已。

2、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十年后 ……

江生空着的小屋又搬来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在五月的黄昏,推开小屋尘封的木门。他走进屋中,四处打量一番,然后拂去案上的灰尘,扯去屋角蛛网,放下行囊,铺好被褥,落宿了下来。

年轻人在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里求学。

每天回到小屋,他会靠着窗口,泡一杯热茶,读一些闲书。

一天黄昏,他读倦了手中的书,便抬眼从窗内向窗外看去。他看见堤上的古树,一片葱郁,有群鸦归来,纷纷盘旋在夕阳里、树梢上……

这情景是他以前从所未见的,不觉感染。当下便起身,推门而出。

他向堤上走去,流水浩瀚,烟波萦绕,此刻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沉。

他上得堤来,看见在古树下,鸦翼纷飞的乱影里,竟悄然坐着一位青衣女子。

这青衣女子秀眉微颦,神情落寞而又安详。她手中握着一卷书,书页折着,瞧不清书名,但颜色淡黄,显然年代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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