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人,也都是朝中的大员,要么是御史台的官员,要么就是翰林院的学士,还有几位户部侍郎,一桌十二三个人,喝的满面红光。
他们看到朱楷出现后,有惊讶、有惶恐、有不屑……
各种眼神兼而有之。
朱楷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孟端:“孟老头,本皇子的问题已经告诉你了,现在,你给本皇子一个解释,为什么应天府的百姓身上多了那么多陛下不知道的税?李善长家里的荒田,是怎么回事?”
孟端倒是冷静,回答着朱楷的问题:
“韩国公开垦荒田,不是为自己谋利,而是把土地分给了百姓,此等好事,韩国公非但没有错,反而对万民有功,他何罪之有?至于朝堂的税赋如何加收,此乃国事,二皇子尚且年幼,未进朝堂,本官乃天子之臣,不需要给二皇子解释。”
“少在这讲歪理。”
朱楷根本不吃这套,直接指责孟端:“税赋什一,乃父皇所定,尔等巧立名目增加赋税,是何道理?李善长为国为民?呵呵……老头,那李善长家里,可是收了十石收一石半的税,朝廷什么时候让李善长自己定税收标准了啊?”
“本官也说了,此乃国事,二皇子不必插手。”
孟端对朱楷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看着朱楷说道:“反倒是你,二皇子殿下!你带给大明的祸,可比那些税赋高得多。”
“我?”朱楷很不解,“我连朝堂的门都没进过,何时带给大明祸乱?”
“二皇子深的陛下宠爱,对太子殿下情深意切,二皇子定然是无罪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了的缘故,孟端说话非常大胆,他直接对朱楷说道:“不过,二皇子顽劣,不喜读书,所做之事皆是胡作非为,本官接手顺天府尹半年有余,接手的案件中,有六成都是二皇子殿下在城中胡作非为的,但是……你的罪,罪在将来!”
说到这儿,孟端猛地站起来,怒视朱楷:“二皇子不喜读书,顽劣不堪,未来有了孩子,能教成什么?你对大位没有觊觎之心,你的孩子呢?他们有没有?”
“如若二皇子殿下真要为大明江山好,那请你现在就离开应天府,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二皇子殿下,你看到了税赋有问题,看到韩国公家中把荒田变成私田,这只不过是小缺陷,稍加查缺补漏便可,但你不行,你只要在应天府一日,这大明江山,就一日不能安稳!”
“二皇子殿下,老夫说了这些,你难道还不明白,谁才是祸乱大明的根源吗?”
“我么?”
朱楷笑了起来,“孟老头,你担心我会造反?”
孟端昂然说道:“就目前的情况看,二皇子不会,但你若是插手朝堂之事,那臣就不敢保证了啊。”
“呵呵,孟老头啊,孟老头,以前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没想到你竟然满肚子的肮脏龌龊,你,不配当亚圣后裔!”
朱楷被气笑了啊!
他真不知道,孟端哪里有脸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朱楷看着孟端,孟端也丝毫不惧的看着朱楷。
忽地,朱楷突然开口说道:“大哥,我若造反,你当如何?”
“二弟若要造反,你可能会有徐叔叔和冯叔叔的支持,但兵马尚且不够。”
朱标从门外走进来,看着孟端还有满屋子的人,看着朱楷非常真诚的说道:“二弟,你若造反,给我说一声,我让文英哥还有文忠大哥派兵帮你,要不然你兵马不够,恐怕打不过爹。”
“哈哈哈哈哈哈……”
朱楷很开心的笑起来,再看向孟端:“孟老头,你听到了吗?我要造反,大哥鼎力支持!”
说完,朱楷向前走一步,双手伸到桌子下面!
伸手一甩,桌子上的酒菜以及碗碟,都被朱楷甩到一旁已经吓傻了的朝臣身上。
孟端,依旧未动。
朱楷一步步向前,来到孟端面前,一口浓痰直接吐了过去:
“he……tui!”
看着孟端,朱楷怒极反笑: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亚圣如果知道有你这种后裔,都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斩了你这不肖子孙!”
一口浓痰,直接吐到孟端脸上面。
而孟端,置若罔闻。
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标身上,他万万没想到,今日出宫的不仅有朱楷,还有朱标。
其他还在一旁看热闹的官员,见到朱标后,也一个个的如坠冰窟。
他们不害怕朱楷。
因为朱楷就是皇室败类,早已经被盯在耻辱柱。
今天他们就算被朱楷打死,那自己也是不畏皇权而死,死后也会名留史册。
可是,朱标不一样啊,朱标一直被称为君子,被当做兴盛大明的未来天子,如果被朱标杀死,他们会遗臭万年的。
看着被朱楷侮辱的孟端,朱标心中没有丝毫快意,但也没有埋怨朱楷侮辱人的意思。
只是吐了一口浓痰而已,朱楷已经非常克制自己了,如果放在校场上,他估计会会把孟端直接撕成两半!
“二弟……”
朱标喊了一声,朱楷向后退了一步,他则上前看着孟端,对他脸上挂着的痰置若罔闻,只是询问孟端:“孟先生,百姓田亩妄加赋税,此事你可知?”
孟端点点头:“臣,知道!”
朱标再问:“韩国公家中,把荒田变成私田,你可知?”
“臣,亦知。”
每听到孟端回答一个问题,朱标眼中的失望就会加重一分。
但,也只是失望。
未曾绝望。
朱标再次询问孟端:“孟先生知道这些事,当如何?”
孟端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此乃国事!岂能商讨于酒楼之中?”
朱标眼中的失望变成绝望,他几乎是强压着愤怒在怒吼:“够了!”
看着愤怒的朱标,孟端依旧保持平静:“殿下,喜怒不形于色,请殿下切莫失态。”
“……”
朱标看着孟端,胸口急剧起伏着,似乎在控制着心中的怒气。
良久,朱标向后退了两步,躬身朝着孟端拜下去:
“孤……谢孟先生教诲。”
然后,抬起头,直视孟端:“孤,再也不信士大夫。”
孟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朱标,眼睛里没有丝毫神色的变化。
“毛镶、蒋瓛何在?”
朱标直接下令。
毛镶和蒋瓛看向朱楷:楷哥,怎么办?
朱楷朝着朱标努努嘴,还能咋办?大哥正在气头上呢,听大哥的。
得到朱楷的指令,毛镶和蒋瓛才对朱标躬身领命:“末将在!”
“孟端、何常、江今……”
在场的众人,朱标一个个叫出名字:“他们尸位素餐,轻视皇家,押入天牢,待孤禀明陛下,再行发落!”
毛镶和蒋瓛同时领命:“遵命!”
朱标说完以后,并没有动,只是看向孟端:“孟先生,如此朱标,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孟端点点头:“是我想看到的,罪臣当为天下贺!”
“……哼!”
朱标面对孟端,红了眼睛,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只能甩袖离开,到后院等待朱楷。
除了孟端外,其他一同在桌子上饮酒的朝中大员,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被仪鸾司力士押着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孟端。
还有朱楷,毛镶、蒋瓛。
毛镶和蒋瓛准备带着孟端离开。
“等等。”
朱楷叫住了两人,然后来到孟端面前,看着孟端脸上的痰,忍不住又啐了一口:“你个老**,在这里坑我呢么?”
“呵呵……”
孟端笑了,笑的很开心:“唾面自干,臣还要感谢二皇子,为大明再造圣君!”
“……”
强忍着内心暴打孟端一顿的冲动,朱楷对孟端询问道:“老爹是不是也知道?”
“呵呵。”
孟端笑了起来,看着朱楷说道:“这就要看二皇子,怎么向陛下询问此事。”
毛镶、蒋瓛看着朱楷,再看向孟端。
楷哥,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能不能解释解释?
“押走。”
朱楷很烦闷的甩袖离开道:“带到天牢,好生伺候着,孟老头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扒了你们俩的皮!”
“呃……”
毛镶和蒋瓛看向孟端。
怎么都想揍这老东西一顿呢。
……
回到皇宫,朱标和朱楷立刻来到了朱元璋的谨身殿内。
朱标站在前面。
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向朱元璋禀报着他这次外出所遇到的事情。
朱楷则站在朱标看不见的后面,对着朱元璋投去鄙夷的神色。
这老头,忒不是东西。
连自己的儿子都坑,亚圣的后裔都被利用着一起坑儿子了啊。
朱标汇报完以后,对朱元璋请命:
“爹,此事干系重大,关系到国本,儿臣请爹彻查此事。”
“知道了。”朱元璋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一样,听完朱标的汇报后,显得很平静:“兹事体大,需等朝会时与群臣一同商议,孟端是亚圣后裔,需小心对待。”
“爹,此事事关百姓,必须要从严处置。”
朱标已经失去了对士大夫的信任,愤怒的他心里的气还没有消,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爹,您不能……”
“我说,够了,你难道听不明白吗?”
朱元璋露出天子威严,道:“你以为你现在想明白了吗?滚回去继续想,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做的,你想不明白,就不要来见咱!”
“……”
朱标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点头称是。
再看到朱楷还站在他身后,心里猛地一惊。
爹已经知道有人巧立名目收税的事,也知道了李善长把荒田变成私田的事,他也应该知道……朱楷往孟端脸上吐唾沫的事了吧?
啊,这……
爹让我走,却把二弟留下,这岂不是要收拾二弟的前奏吗?
不……绝不可以。
今天二弟是带我出去的,所做之事也都是因为我才……我决不能让爹惩罚二弟。
朱标慌了神,但还是故作镇定的对朱楷说道:“二弟,我们走吧。”
说着,朱标还使劲眨眨眼,示意朱楷和自己一起走。
朱楷却没有动,他们老狐狸的爹,有一半是做给朱标看的。
另一半是做给自己看的。
只不过,做给自己看的那一半,朱标现在尚不知情。
朱楷哪里能走?
他还得和朱元璋好好算账呢。
坐在大殿上的朱元璋开口说道:“你走,楷儿留下。”
“爹,二弟他……”
“滚!”
朱元璋猛地一摔奏折,瞪着朱标:“你要是不滚,咱让元奇把你打出去!”
朱标当时就急了:“爹,二弟他……”
“元奇!!!!”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把这个逆子给我打出去!”
“爹,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走,自己走。”
朱标充满歉意的,对朱楷使了个愧疚的眼神。
二弟,这一次大哥也救不了你了啊。
不过,二弟莫慌,我这就去坤宁宫请母亲过来,她肯定可以救你。
朱标连滚带爬的跑去坤宁宫找马秀英去了,大殿里只剩下朱楷、朱元璋、元奇。
朱元璋没说话,而是装模作样的看起了奏折,朱楷阴沉着脸,看着装腔作势的朱元璋,猛然说道:“爹,你奏折怎么拿反了啊?”
“啊?”
朱元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奏折翻过来,可翻过来以后才发现,现在的奏折才是反的。
他立刻明白,自己被朱楷戏耍,恼怒的一摔奏折:
“逆子!敢戏耍咱?”
“元奇,把咱的皮带拿过来!咱要打死这个小畜生!”
元奇: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刚刚有人和我说话么?
没有吧?
元奇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心看鞋底……好像没听到朱元璋说的话。
“老朱,演的差不多得了啊。”
朱楷嫌弃的看着朱元璋,道:
“爹,您真是老狐狸,连儿子都骗!甚至……不惜牺牲一个忠于你的臣子也要改变大哥的性格么?”
“……”
朱楷问的很平静,似乎听不出任何的愤怒,可是,朱元璋听到朱楷的这种很平静的语气,心里有点发虚,甚至……很慌。
朱楷长这么大,要么嬉皮笑脸,要么就是很严肃的提醒。
可朱元璋从来没见过,朱楷像今天这般平静过。
朱元璋原本还想像演朱标似得,演一下朱楷,把朱楷糊弄过去……今天这事他做的的确不地道,可是……朱标是大明未来的天子,他有什么办法?
可是,他毕竟欺骗了朱楷,这个他最宠溺的孩子,朱楷长这么大,朱元璋一直以为他是个孩子,虽然长大了,平时做的事也很让朱元璋欣慰,可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可现在的朱楷,让朱元璋感到陌生。
感到……自己从来没有生过气的儿子,很愤怒。
“老二……啊不,楷儿,楷儿你听咱说,咱也是没办法啊,你大哥他不争气,咱不得想想办法吗?”
朱元璋赶紧解释,也不坐在座位上保持他的父亲威严了,站起来坐在台阶上:“儿子,你听咱说,都怪你大哥。”
朱楷却懒得听朱元璋解释:“我大哥心地善良,但他不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更不是没有狠辣手段的人,您可以欺骗他一时,但您能欺骗他一世吗?大哥岂会愿意被您这般糊弄?”
“而且,爹……这一次您欺骗了我,我很生气。”
朱楷看着朱元璋,“我一直以为咱们是一家人,所以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您却用欺骗人的手段。”
“老朱,我不喜欢被人欺骗,也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一个咱的长辈,被咱吐了唾沫,却只能说唾沫自干的忠臣。”
“老朱,您这次,过分了啊。”
咕咚!
朱元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用了一点手段,竟然引起了朱楷这么大的反应。
啊……
这,楷儿拿自己当家人,自己却用朝堂的手段欺骗了他。
如果只是朱标,朱元璋这么做倒也不会愧疚那么狠,关键是朱楷……他向来远离朝堂,在皇宫里从来都是以亲人相称。
可是,自己呢?
却用对付太子,对付朝臣的手段,欺骗了自己的家人……想到这儿,朱元璋忍不住内心愧疚,他是在乎家的,更在乎家的纯粹,他很喜欢这种纯粹的温馨,而自己如今却对这最温馨的港湾下了手。
想到这些,朱元璋心里除了愧疚,也只有愧疚。
正在看戏的元奇,听到朱楷的话也忍不住侧目,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朱楷这么和朱元璋说话。
连爹都不喊了,直接喊老朱、骂朱元璋是老狐狸……这,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会这么和陛下说话吧?
可是,听到朱楷的理由,为啥心里感到那么的贴心呢?
这,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楷儿,对不起,是咱错了,咱应该提前和你说清楚,当时爹不是怕你不同意咱这么做,又或者是露馅了么?”
朱元璋很愧疚,也很着急,生怕朱楷因此愤怒,和他离心离德,当即竖起三根手指:
“咱发誓,发誓行吧?以后绝不利用你,绝不利用!”
“少来这套,我不信鬼神。”
朱楷看着朱元璋,对他询问道:“孟老头,你打算怎么处置?”
“他……他是没办法继续在朝堂呆着了啊。”
朱元璋早已对孟端有了安排,“在豫章府有个白鹭书院,咱派人把那里重新修葺一番,准备让他去当院长,为咱培养人才。”
“不用了,把孟老头交给我吧。”
朱楷很霸道的说道,“还有,我记得您的书房有一套朱熹写的《孟子集注》吧?把他给我。”
“行,依你,都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