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赶紧让元奇把《孟子集注》拿来,递给朱楷。
朱楷接过书以后,看着朱元璋:“爹,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如果有第二次,您连家了都没了啊。”
“是。”
见朱楷不再生气,朱元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咱绝对不允许有第二次,绝不可能!”
“你说的啊,我相信你。”
朱楷摆摆手,“走了啊。”
等朱楷离开后,朱元璋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道:“呼……没生气就好,小兔崽子……这次咱算是碰到他的逆鳞了啊。”
念叨完,朱元璋站起来,把刚刚扔朱楷的奏折捡起来。
走到元奇身边,看着脸上挂着笑意的元奇。
忍不住把奏折拍到他肩膀上一下,抱怨道:“老东西,你刚刚咋不帮着咱劝楷儿呢?都怪伱!咱的《孟子集注》啊。”
这可是从刘基手里抢过来的宝贝,就这么被朱楷抢走了,朱元璋老守财奴了,那套书价值连城,他如何不心疼?
“嘿嘿,咱笑的是,陛下和二皇子殿下真亲呢,是家人,真正的家人呢。”
元奇嘿嘿的笑着,看着朱元璋:
“不过,既然是一家人,二皇子殿下又是重情之人,他又怎么会生陛下的气呢?”
“嗯?”
朱元璋经过元奇这一题型,心里的那根警弦立刻绷紧。
元奇的意思是说——楷儿骗了咱?
转念一想……
“我屮!”
朱元璋既愤怒,又心疼!
自己那套朱熹原版的《孟子集注》,就这么朱楷那个小**骗走了吗?
元奇说的对啊,朱楷又岂会因为这件事生那么大的气?
啊!不对,朱楷可能会生气,他肯定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牺牲一个忠臣,换一个进步的太子,而且,楷儿和老大关系那么好,他应该能理解自己的苦衷,毕竟他也希望老大能成熟。
但绝不是像今天这般生气,想来想去,朱元璋只想到了那套《孟子集注》。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那本《孟子集注》啊!
“这逆子!”
朱元璋的脸顿时气得通红,“他,他拿着从咱这骗走的书,去得到孟端的原谅?这逆子,他……他敢这么做?”
说着,朱元璋更生气了啊:
“他,他还喊咱老朱,骂咱老狐狸……我……我,气死我了啊!”
元奇抿着嘴,继续站着当木头。
“你这老货,怎么不早说!”
朱元璋说完,就要去追朱楷,把自己的书抢回来。
可一想,不行。
自己不能去,万一楷儿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这个家还要不要了啊?
虽然,朱元璋心里已经有九成把握,朱楷就是在骗自己的书,可还有一成不在把握之中,万一真的生气……
不行……咱不能出面。
“元奇,你、你过去。”
朱元璋喊过来元奇,道:“你带着咱的力士,去找那个逆子,探探他的口风,如果真的是骗咱,你让力士打他二十板子,给咱狠狠地打。”
“遵旨。”
元奇随后离开,带着力士去追朱楷。
……
奉先殿内,朱楷把拿到的《孟子集注》随手扔到一边,然后让来福喝退左右,自己则等着元奇的到来。
很快,元奇出现了,笑眯眯的像弥勒佛似得。
朱楷看到他,抬起手打招呼:“来了啊?”
“来了。”
“你不该来。”
“嘿嘿……陛下怕二皇子您真生气,所以喊咱过来瞧瞧,咱也不能不来不是。”
元奇和朱楷很熟的坐在台阶上道:“刚刚,陛下很生气,说二皇子您为了骗他的书,无所不用其极。”
朱楷撇了撇嘴,说道:
“我爹的反应才没那么快呢,肯定是你提醒他的。”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没有提前拆穿我,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给人家道歉呢。”
说着,朱楷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谢礼,两条华子塞给了元奇:“谢谢了啊,两条……够你抽一段时间的。”
当时,朱楷从超级远洋货轮上,找出来十来个集装箱的出口香烟,自己没事抽着玩呢,谁知道被元奇喜欢上了,朱楷也没烟瘾,留着没啥用,隔三差五的给元奇送两条,让他好好过过瘾。
“谢谢二皇子。”
元奇笑眯眯的把烟收起来,然后说道:“咱知道,二皇子真拿陛下当家人,今天也真是生气了,但不应该是这种生气的法子,陛下也反应过来,所以让咱来看看你,如果真生气那就算了,如果是装的,就打你二十大板。”
“呃……”
朱楷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元公公,我很生气,现在还在气头上呢。”
“嘿嘿……二皇子瞒不住咱的,您是真心为太子殿下好,咱岂能看不出来?”
元奇根本不吃这套,随后也很认真的说道:“不过,二皇子不喜欢被欺骗也是真的,也有对孟端大人的愧疚吧?”
在元奇面前,朱楷装不出来,这个人精伺候朱元璋,伺候的挑不出一点毛病,他就是大内最聪明的。
装不出来,只能如实说道:“是,老爹太可恶了,竟然这么演戏给我看,还让我出演,咱演就演了,可得给我出场费不是么?那本书就当时出场费吧。”
“哈哈,二皇子的出场费,真是高啊。”
元奇看着朱楷又递过来的两条烟,摇摇头:“殿下,这板子一定要打的,否则您没去皇后娘娘那抹药,陛下不得怪到咱头上?”
说完,元奇便把力士喊过来,对朱楷劝说道:
“殿下,别挣扎了,才二十大板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啊。”
“元奇,**的……”
……
元奇打板子,是很有分寸的,只是破了点皮肉,没伤到筋骨。
第二天,朱楷就跑去找马秀英给自己涂药。
抹药的时候还给马秀英抱怨:“娘,你得好好说说爹,他现在就想着当皇帝了,竟然给他儿子耍心眼,咱这家再被他这么捣鼓下去,还有办法要么?”
“你小子就知足吧,力士下手有分寸,只是伤到了皮毛,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大哥才惨呢……直接被你爹打晕过去了,我怎么劝都没用。”
说到这,马秀英忍不住在朱楷身上拍了一巴掌,佯怒道:“后来我才知道,你爹那么生气,是因为你骗了你爹一套书。”
“呃……什么叫骗,那是补偿给我的,再说我很生气好吧?现在还生气呢,他还打大哥……大哥就是被他教坏的,如果他不把政务都压到大哥身上,大哥岂会被那些酸儒、士大夫蒙蔽双眼?”
啰里啰嗦了一大堆,全都是数落朱元璋对朱标教育方式的不满,听得在门口的朱元璋脸黑了一层又一层。
朱楷趴在软榻上,看不见外面站着的朱元璋,马秀英一边给朱楷上药,一边扭过头看向朱元璋,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现。
“臭小子,就知道编排你爹。”
马秀英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朱楷,“他是你和标儿的父亲,又岂会害你们?”
“娘,这和害没害我们没关系,爹他没有做错,但他做对了吗?这就相当于我想吃西瓜,爹却给了我一个苹果。”
朱楷摇了摇头,道:“如果以后我做父亲,必然不会这么做,如果我让大哥去做事,就会把他放出去,治理湖广之地去,治国的艰难,从治湖广开始。”
马秀英听到朱楷说的话,只觉得朱楷在说胡话:“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大哥是太子,他要管理一个国家,哪能到地方上治理朝政呢?再说,只是一个湖广之地而已,算不得天下,这天下复杂的事啊……太多,太多了,不是一个小小的湖广能装得下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湖广虽小但也有很多地方的经验可以借鉴,娘不能让大哥还没有根基呢,就要起高楼,到时候楼塌了,就是更大的祸事。”
朱楷很不明白古代挑选皇帝的制度——这玩意根本没啥用嘛。
整天呆在皇宫大院不出去,听臣子汇报就能了解天下了?
开什么玩笑!
再看那些当丞相的,都是一步步升起来的,中间不知道斗倒了多少人。
庭院里练不出千里马。
住在深宅大院李的朱标,朱标又岂能是这些杀到权力中枢里的丞相的对手?
除非朱标能像朱元璋一样狠心,敢杀及无辜。
马秀英觉得不太可能,但朱元璋听到了,却若有所思。
让朱标去治理湖广,也不是不可以啊。
正巧明年要打仗,所有的精力都要放在战事上,朱标则可以到地方上历练一番。
朱元璋也有种感觉,朱标在自己的羽翼下,活的太滋润。
他需要外出历练,自己亲身体会一番,单独治理一方的能力。
这个主意不错,而且挑选的地方也很好。
湖广!
这个被战火摧残的尚且没有恢复元气的地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湖广有匪贼,有士大夫,有地主、有商人,也有平民百姓……这么复杂的地方,本来朱元璋打算派遣一位能臣前往,可现在看来,朱标才是最好的选择。
“标儿他未来是要治理天下的,一个湖广都治理不好,如何治理天下呢?”
朱元璋脸上露出笑容,脚步也变得轻快不少。
自家的二小子,又给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
百姓每年的税赋,平白无故被加了许多原本不存在的税收。
这件事被太子朱标,在大朝会上直接捅出来。
此事一出,朝堂震惊。
谁不知道,朱元璋最在乎百姓、也最恨**污吏,却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给百姓施加重税,朱元璋哪能不恨?
此事已探查到根源,是浙西的布政司郭桓,勾结户部侍郎以及地方豪族,巧立名目增加百姓税收,朱元璋已派出郭兴带着仪鸾司以及亲军都尉府的亲兵,前往地方抓捕相关官员押解到南京候审。
各地主官也在牵连之列。
朱元璋再次举起屠刀,杀戮官员,朝堂上的大臣无不胆战心惊。
至于户部侍郎,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上,屎尿不受控制的从身体里流出。
胡惟庸见状并不过瘾,站出来对朱元璋说道:“陛下,应天府尹孟端是地方主官,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纵容下属,蒙蔽圣上,此等尸位素餐之徒,必须要严惩,臣以为当严惩孟端,以儆效尤!”
不提江浙地方的官员,只针对孟端……
朝臣们哪能不明白,这位二皇子坐下第一走狗,又开始咬人了啊。
他要杀孟端,并非是增加税赋的原因,而是孟端经常向朱元璋状告朱楷,胡惟庸早就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借此机会铲除孟端,给二皇子报仇。
严惩孟端,以儆效尤。
这八个字,在场的都明白,胡惟庸这是要抄家灭门啊!
朝臣们忍不住闭上眼睛,陛下糊涂啊,怎能让这条走狗当丞相?他就不安好心!
朱标虽然对孟端的行为非常愤怒,但同样也明白,孟端在应天府呆了才半年时间,他能知道有人暗地里给百姓增加税赋这件事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就这样便杀了孟端一家,朱标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孟端,他该死。
但,他的家人是无辜的!
朱标看着义愤填膺的胡惟庸,开口说道:“胡相,我二弟曾说实事求是,不可牵连他人,你难道不觉得二弟说的有道理吗?”
对付胡惟庸,就得把朱楷抬出来。
眼睛看着胡惟庸,意思已经很明显,你若是不听我二弟的,下了朝我让二弟收拾你!
胡惟庸作为朱楷坐下第一走狗,他哪能不知道朱楷和朱标兄弟之间的感情?他也知道,除了马秀英,谁也比不了朱标在朱楷心中的地位。
即便是朱元璋,也不行。
自己,更不行了。
“嗯,二皇子说的很有道理。”
胡惟庸回应了朱标一声,随后对朱元璋说道:“陛下,臣请诛孟端!”
汪广洋却在胡惟庸请命之后,站出来保孟端:
“陛下,孟端在应天府上任实际那,不过半年,对应天府内的情况尚且不知,而且他已经发现这一问题,与臣商议过解决巧立名目收取税赋的办法,孟大人本身并无过错,还请陛下明察。”
任何敢保孟端的人,都是胡惟庸的敌人!
“汪相知道这件事?”
胡惟庸盯着汪广洋,“你竟然与孟贼勾连,蒙骗陛下?”
汪广洋不理胡惟庸,朱元璋此时却开口说道:“孟端是亚圣后裔,又劳苦功高,有功于社稷,让他辞去官职,去江西教书吧。”
听到朱元璋不想杀孟端,胡惟庸也非常理智的立刻闭嘴。
孟端被革除官职,到江西教书……以后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而已,自然是有的是办法搞死他。
胡惟庸看着朱元璋,又看向朱标,随后一言不发的站回到朝臣之列。
陛下和太子,和二皇子殿下都不是一条心啊。
那些二皇子的敌人,还得我亲自动手!
说完,朱元璋又想到了什么,对元奇说道:“元奇,把咱的那本《孟子集注》送给孟端,让他好好学亚圣,好好教书……如果教不好,咱会把书收回来。”
“……”
元奇听到朱元璋的话,分外无语。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君臣身份,元奇就会问朱元璋一句:“陛下,您还要不要脸?”
那本书,明明是二皇子的,和您有什么关系?
还在朝堂之上说出来,这是在向天下宣告,朱熹的《孟子集注》是您送给孟端的么?
还说,孟端如果教不好书,就把书再要回来……
合着这本书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到您手中了呗?
元奇忍不住把脸投向一边,不想再看朱元璋。
他可真不要脸呐,连自己儿子都坑。
元奇倒不担心朱楷会生气,他只想知道……
朱楷知道朱元璋又开始耍心眼后,朱元璋能承受得住朱楷的报复么?
果不其然,朱元璋说完以后就后悔了啊,可在群臣面前说出去的话,怎么都不好再收回来。
朱元璋也很郁闷,朱楷是我儿子啊,我只想坑他一次,怎么这么难?
“还得照顾那小兔崽子的情绪……咱这个老子,当的真憋屈。”
心想坑朱楷不成的朱元璋,心里难受极了啊: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子,在咱面前耀武扬威?”
……
孟端穿着一身布衣,从应天府走出,身边只跟着一位家中雇佣的车夫。
他的家人已经被送到江西,他交接完公事后,也同样跟着离开。
今天,就是孟端离开应天府的日子,他觉得自己很值得,虽然自己离开了,但借此机会培养出一位圣君,此乃大明之福!
坐在马车上离开应天,孟端依旧为自己走的这步棋感到开心,二皇子啊,太子殿下会像陛下一样雄才伟略,你拿什么和他争?
你现在和太子关系好,你的后代也能和太子后代关系一样好吗?
呵呵……
以前我怕,现在我不怕了,二皇子,你斗不赢太子殿下的!
离开应天,孟端觉得自己完成了使命,但也有一点遗憾:陛下不是说,要把朱熹批注的《孟子集注》给咱吗?
可这都要离开应天了,这本书怎么还没到自己手里?
正在孟端疑惑的时候,前进的马车却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下。
车夫在车外对孟端说道:“老爷,前面有人拦路。”
哦?
应该是我的某位老友吧?
孟端很开心,现在他是过街老鼠一般,没有人敢来送行,而在离开时有人不怕被人诬告,也要来送自己,必然是孟某平生知己啊。
一个个人名从脑海中浮过,可在走出马车后,却看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朱楷!
那个在他脸上淬了两口唾沫,嚣张跋扈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