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您不是说,您还没娶妻么,怎么,夫人都跑到楼里来捉您了?”
他语气清淡,惜字如金:“非妻。”
陆温指尖微蜷,轻声道:“只是点头之交,我来此,是为还伞。”
好一个点头之交,谢行湛心中再添一丝阴霾,望着窗外的纷扬大雪,漠然无语。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加之长久的沉默,像是枝头的雪,被簌簌拂落,冻得寒星几乎有点麻木了。
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迎她入内:“这位姑娘,今儿天凉,您衣衫单薄,先进来说话。”
安置好了陆温,寒星又是个极有眼色的,正欲离去,却被人擒住了手腕,如落雪窟,冷得她又颤了一颤。
他握住她的腕,话却是对陆温说的:“陆姑娘,若无要事,我该歇息了。”
陆温狠狠掐住袍下指节,敛起心中酸涩:“嗯,除去还伞,确有事要问。”
他斟了一盏酒,是雪梅饮,递给陆温。
“问吧。”
她的目光静静落于雪白瓷杯中的浮沫,语气几乎听不出悲喜:
“宴儿,他还好吗?”
福满楼中,那日,他们温存过后,陆温提议,叫谢行湛认了不良之事,借口后嗣艰难,将宴儿收养回府。
虽于他名声有损,可他究竟是东宫重臣,加之极受上人恩宠,只是索一幼儿去,无伤大雅,杨玄泠自不会拦。
因她没有看他,因而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抬起眼帘,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很好。”
“你将人送去了何处?”
她又问。
“淮溪一户农家,男子身患暗疾,想必会好好待他。”
她抬眸,在视线两两相接时,又迅速挪开:“所以,你其实是三殿下的人,对么?”
他答:“是。”
陆温又问:“所以,鹧鸪林是你安排的,刘连殷告御状,也是你安排的。”
“是。”
寒星被箍住手腕,静立一侧,听见这般话语,简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她仰起头,直视他剔透如春晖的眸子:“你与东宫虚与委蛇,都是为了替百姓伸冤,是我误会你了,是不是?”
他顿了片刻,语气轻轻淡淡:“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谢昭雪。”
她轻咬下唇,目光虽坦然,却是低声轻语,露出半分示弱:
“你是好人,也是个好官,是我一直……误会了你。”
仲冬日,雪夜天,阁中都添了炭盆,映得阁中暖烘烘的。
他唇边浮出极轻笑意,似冷嘲,又似自嘲:“我斩你父,辱你兄,也算是好人么?”
陆温摇摇头,轻声道:“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活在仇恨与执念里,何况,你只是受东宫摆布,做了他们的刀,就算恨,也该恨东宫。”
何况,东宫从属,数以万计,云洲八大家,早已被夷灭九族。
宋兰亭更是以雷霆之势,捉拿杨淳圣、杨玄泠,杨重山等人下狱,六部州官,凡与杨氏有所勾连者,重则夷灭三族,轻则褫夺官职。
宋兰亭并非纯良,怎会独独放过这位谢御史?
不过一唱一和,一黑一白,一人台前,一人幕后罢了。
谢行湛轻笑,声线清冽,话语却冻人心扉:
“所以,陆姑娘是说,世上再无仇人,便心血来潮,愿意施舍我一点爱了?”
她一怔:“我不是……”
他站起身,搂过一旁发怔的寒星,微微抬了抬眼皮,语声慵懒,眉眼轻挑:
“我若得用,陆姑娘便召之即来,我若无用,陆姑娘则挥之即去,现下,是不是两国交战,我又对陆姑娘,又有用了?”
他这般凌厉锋锐的待她,是从未有过之事。
她心中浮起几分惊慌,有些惶然,有些无措的捏着他的袍角,姿态很低。
“不是,我只是……想……”
他眸中寒光凛凛,倏然打断了她:“若杨玄泠,比我位高,比我权重,他亦会成为你的红帐恩客,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