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疏惯常宿于震北王府邸。
府邸建于邙山脚下,澜江水畔,楼台亭阁,雕梁画栋,大气恢弘,向北,是百尺高的烽火桅樯,向西,是珠帘幕卷,西山高阁。
东风袅袅,香雾空蒙,月淌游廊。
秦无疏踏上游廊,望着一颗葱茏翠茂,缀满碧果的枣树,独自在风中怔了一会儿。
她守护的,究竟是南凉的王权,还是南凉的百姓?
她还记得,蓬洲水师重创扶桑,将其驱赶出海时,她的父亲却握着她的双手,要她快快的逃。
她跪在地上,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袍,不解的问他:“我们打了胜仗,为何要逃?”
父亲答:“正因胜了,所以要逃。”
她哭着又问:“我逃了,父亲怎么办,蓬洲水师怎么办?”
他答:“吾的儿,教你忠义,是为叫你效忠义之君,教你待人宽厚,是待宽厚之人宽厚。”
“若他不忠,不义,不宽,不厚,就逃吧。”
她那时不懂。
父亲为她遣派数十亲卫仆从,在接她入郡的圣旨下达前,带她从蓬洲逃窜。
她脱离护送她平安的队伍,又回了蓬洲。
父亲守在母亲的墓碑前,被伤痛折磨得弯了腰,却仍旧挂着笑容,迎接着宣读圣旨的长史。
南北签订十年不战之盟誓,敌寇也被驱逐出海,此时天下太平,武将没了用武之地,自然要怀疑其忠心。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绕。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她向来聪明透顶,此刻,被忠义二字所困,有些累了。
然而,枣树下似有袅袅烟火,徐徐而升。
她抬眼望去,恢弘亭阁下,不知何时,蹲着位一身缟素的姑娘,鬓染风露,为亡者生了一簇火,烧去几件衣。
她默然的,无声的,流着眼泪,眼眶通红。
秦无疏走过去,燃了香,也在月下盈盈一拜。
陆温也看见了她,只是自己眼角泛红,发尾雨滴垂落,肩沾露水,实在狼狈,便有些不好意思唤她。
“回来了?”
震北王府,是她的家啊。
“嗯,回来看看外祖父。”
“还走么?”
“不走了。”
她蹲在枣树下,刨开松软的泥土,从清冽的草木下,挖出一坛酒。
陆温招手叫她过来:“秦将军,一起吧。”
“好。”
“你的伤好些了么?”
陆温问。
“好了很多。”
陆温点头,盘腿坐在树下,秦无疏也坐下,一人眉间蕴着淡淡惆怅,一人似沁入冰雪,举杯对饮,寂夜空灵,只余如水月华,只余风声沙沙。
秦无疏缓缓出声,打破沉默:“你阿兄,已经两个月不得消息了。”
凉风微拂,她瑟缩了一下修长的颈:“阿兄他在北弥很好,他还常常念叨着嫂嫂呢。”
秦无疏愣了一下,面庞绯红,略微有些结巴:“什么……什么嫂嫂啊……”
陆温唇角微勾,语气揶揄:“嫂嫂都收了定情信物了,要是不答应做我嫂嫂,我可不依。”
秦无疏再次怔了怔,摸向颈中所挂红玉苍鹰璎珞,问:
“这便是吗?”
陆温点了点头:“这暖玉,世上难得,只此一枚呢。”
秦无疏讶然:“他入天门关前,只说东海气候常年温热,北方湿寒,怕我受不住,叫我入冬后贴身放着……”
陆温噗嗤一笑,解释道:“这是外祖父从赤地熔岩下,挖了十年才得的一枚古玉,触之生热,后来母亲制成了两份。”
“你和云涿,一人一份?”
“嗯,我也想要逍遥快活的鹰,可惜没抢过阿兄,只有一只笨蛋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