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元时眸色冰冷:“出去。”
秦无疏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温连忙快步上前,绕过屏风,兄长似乎还睡着,睫毛浓密,呼吸均匀绵长。
她探了探脉搏,虽脉象时强时弱,并不匀净,大约只是外伤所致,内里无大碍。
只要入了北弥,悉心调养,总有一天是养得过来的。
她诊脉毕,松了一口气,又仔细端详起兄长。
他如今身份贵重,穿的是一袭月白圆领锦袍,贵气逼人,只是面色无比苍白,神情也憔悴至极。
像是时常梦魇,多日难以安枕所致。
夏日暖融,帐中所用衾被,多以莲湖郡织造所,所供的细蚕丝织就而成,轻薄绵软。
她揭开锦被,从肩颈至脚踝,一寸一寸滑过去,果真叫她摸到了腿上那块疤。
她不敢掀开他的衣物去诊治,却清楚的知道,那一处,腿骨被人卸去了。
时隔半年,再见兄长,她又想哭了。
只是外间还有外人在,她不敢大声的哭,只是眼眶蓄起泪光,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听见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温连忙抹干了眼泪:
“归远侯并无大碍,你为何不叫秦将军前来探视。”
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掠过书案前那盏昏黄的烛火,冷声道:“你该走了。”
陆温啊了一声,委委屈屈的,与他对视一眼:“我……不想走。”
百里元时那双冷淡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似有疑惑。
忽然,她的肩膀微微上下耸动着,一阵极力压低的细微哽咽声,落入他的耳畔。
“我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吃的,我很饿,很困,还很想哭。”
百里元时:“……”
他不说话,陆温也不说话,只背过身子低低的抽泣着。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见兄长,那种失而复得,满心欢喜的心情。
她只能借用眼泪,倾诉出来。
百里元时眉头轻蹙:“你之前住何处?”
这两日,她翻越高山,穿越密林,向来是渴了掬起两捧溪流,饿了便摘些树上的野果子吃。
足足等到今日,才寻得机会,偷偷溜入防范严密的车队。
陆温默默流着眼泪,哽咽着说:“先前,以天为被,以地被席。”
百里元时冷冷道:“你不是秦家亲卫么?”
陆温拔下玉簪,显露真容,粉黛未施,朱唇未点,如绸如缎般的墨发,随意倾泻于肩。
即使她长途奔波了三日,已然疲惫至极,神情憔悴。
纵使她并未妆扮,不作缀饰,忽明忽暗的烛火照拂下,她眸底泪光盈闪,宛如落雨之花,雾隐之月,掩不住的凄楚怜人。
“我是真正的昭和郡主,是他之胞妹。”
他并未起身作礼,只是低眸瞥了她一眼:“真正的昭和郡主,不该现身此地。”
陆温埋着头,低声道:“我想陪着阿兄走完这段路,哪怕是死。”
北上之路,危机重重。
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变数。
哪怕北弥指定了要她,她依旧被裕丰陛下换了下来。
裕丰皇帝绝不会轻易放他们入天门关。
他语气清寒,辩不出悲喜:“别叫其他人发现你的身份。”
陆温心中欢喜,唇边溢出甜丝丝的笑意:“多谢卫长大人。”
他扭开脸,不再看她,只说了句:“还不走?”
陆温鼻头一皱,嫌恶道:“和臭男人住一起,我不要。”
和亲的车队约莫已经行入了琅琊郡,琅琊郡多山少溪,官道并不易行,秦无疏遂令全军就地驻扎,搭设营帐。
秦无疏领了主将的差事,自然是一人一帐。
春风卫来历神秘,虽表面编作了羽林卫中,特地看守归远侯的独立卫队。
可终究不能差别行事,除去他这个卫长,余下春风卫,也是数人共憩一间营帐,连成一排,倒头便睡。
她虽西北行军时,也不顾男女之防,与将士们同住一帐。
可每每被兄长发现了,总是要提起她的领子,狠狠一脚将她踹出军营。
更要紧的是,她的出现,越少人知道越好,越是无人注意她,于兄长最安全。
宿在兄长的营帐,是最佳的选择。
至少,她信任兄长,仰赖兄长,还可以贴身照顾兄长。
百里元时漠然看她一眼,冷冷道:
“所以,你想和这个重病缠身的臭男人住一起?”
陆温轻轻哼了一声,嘟囔着小嘴:“好吧好吧,我去求一求小秦将军,反正小秦将军曾经求娶过我,我和他住一块,想来他是不会对我起歹心的。”
那人僵了一下,没说话。
陆温见他不答,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我我我,真的去找小秦将军了。”
他背过身,懒得理她。
陆温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捋了捋头发,束起发簪,美丽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凌霜花,光辉耀目。
陆温拔腿往外走,正待要掀帘帐时,她眨了眨眼睛,语气里满满都是恳求的意思:
“明天,我可以过来看望阿兄吗?”
“入夜后,再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陆温终于觉得堵在心口的那股气稍稍舒服了些,也不纠缠,掀起帘子,便准备往帐外走。
忽然,睡梦沉沉的陆衍,痛苦的嘤咛了一声。
这一声,颤得陆温的心都快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