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存义心本善良,书本知识学得不少,江湖经验一片空白。又如何识得社会的复杂,人心的险恶。也不去细细思量,寻常富翁,能为了一本佛经,舍弃百两黄金么。竟也冒冒失失前往郭庄应聘。
郭庄位于山林之下,隐入花丛之中。庄虽不大,倒不失之为一雅静之处。沈存义直趋向前,向守门大汉施礼道:“这位大哥,听说贵庄欲聘译书之人,小可略通梵文,前来应试,相烦通报。”
守门大汉乜着眼睛,朝沈存义脸上扫了一下,道:“你是真懂,还是装懂,须知百两黄金可不是那么好挣的,若无十分把握,就请快快走开,别到头来黄金未拿到,枉送一条命。”
沈存义道:“谢谢大哥好意,小可对梵文虽谈不上十分精通,但对翻译佛经之事,应是游刃有余。”
守门大汉道:“你既然有把握,就站在这里等一下,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一位身材瘦削尖嘴猴腮的青衣中年,跟着守门大汉走了出来问:“你识得梵文。”
沈存义点点头:“小可粗通一二。”
青衣人道:“好,跟我来吧。”
沈存义跟着青衣人,来到一间书房,那青衣人拿出一张写满天竺文字的纸条,递给他道:“就请先生,将此页的文字翻译一下。”
沈存义接过一看,乃是《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中的一段。便问:“是口译还是笔译。”
青衣人道:“笔译。”说完,将文房四宝递过来。
沈存义将墨磨得浓浓的,铺开宣纸,提笔一挥而就:“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皆令人无余涅盘而无度之。如是无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写毕,双手捧给青衣人。
青衣人惊道:“就译完了。”接过一看赞道:“好一笔漂亮的小楷,金钩银划,颇得王佑军精髓。”又道:“还请先生稍坐片刻。”呼道:“快给先生敬茶。”
早有一名丫鬟端着茶盘奉上,沈存义正好有些口渴,接过茶啜了一口,满口溢香,忍不住赞道:“好茶!”
青衣人将译好的文字送入**,不一刻,就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道:“先生端的好才华,敝主人十分满意,不知先生可曾习过武。”
沈存义叹道:“小可乃一文弱书生,习文无成,焉能习武。”
青衣人道:“先生未曾习武,如此甚好,还请随在下来。”
沈存义跟在青衣人后面,约走了数十步,来到一间独立的厅屋前,青衣人道:“请先生进去稍待片刻。”
沈存义走进去,房门“啪”地一声,已自动关闭。心中一愣,返身欲打开房门,可却再也无法开启。他本性豁达,开不了门,也就不再去开,自忖:既来之,则安之。让我进来,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便往房里走去。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并无一物。惟有墙上嵌有一块长若六尺,宽若四尺二三的大理石碑,碑上刻满了字,字体为狂草,字字苍劲有力,入石三分。仔细一辨认,乃是岳武穆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首《满江红》,沈存义早在五岁时,就能倒背如流。而且,十几年来,每每于读书疲劳之时,总是高声朗诵此词来提神提气,消除疲劳。因此,此词可说是烂熟于心了。但此时就着石碑再读时,其感受大不一样,这石碑上的字,从它的笔画里,似乎透露出一股令人心动,催人奋发的气流,使他感觉到,胸中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昂扬之气亟待抒发。便不由自主曼声吟唱起来,吟唱一遍,就觉心中升腾起一股浩然之气,又忍不住大声朗诵。朗诵中沈存义仿佛看见岳**带着岳家军,铁马金戈,横槊中原,大破金兵,耀武扬威的血染风采。岳飞那种气吞山河,怒发冲冠的凌云气势,使他感到一种磅礴大气充斥满腔,只觉得全身血脉贲涨,气冲牛斗,再也抑制不住,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翻身倒地。
原来这石碑乃是数十年前,一位武林奇人,为悼念岳飞,用大力金刚指书写而成。书写之际,这位武林奇人,心情极为激动,既仰慕岳飞精忠报国,独立抗金的英雄气慨,又痛恨秦桧陷害忠良,卖国求荣的可耻行径。一时义愤填膺,情难自已,竟将真气贯注,把生平武学融入字里的笔画之中。只是后人限于禀赋,尚无人将其武学悟出。但习武之人,每观此碑,均被笔画中的气流引发,情不自禁地将所学武功施展出来。
郭庄主在大漠偶得一本天竺武学奇书,却因不识梵文,有若手执千金之玉卮,贵而无当。自然急欲破译此书,以便习得绝世武功。只是因为识得此文字的人不多,而能通解其高深义理者更是少之又少。虽苦心寻求数年,也只能对其较为浅显的章节弄懂一二,其中精奥之处,根本无法掌握。久闻江南多饱学逸士,便花钱在浙、皖交界之处,兴建了这座庄园,目的也就是搜罗人才,破译这本奇书。
郭庄主生性多疑,深知此书若由武林人翻译,就有可能捷足先登,先一步练成绝艺,致使养虎遗患。幸喜大多饱学之士,均为不谙武功之辈,故此在招聘翻译人才时,尽量避免习武之人。唯恐练武者混入,故将千方百计得到的奇碑置于特制的厅屋里,厅屋遍布暗器机关,一旦应聘者露出武功底子,只需举手之劳,就能发动机关,将其置于死地。
沈存义虽非习武之人 ,却是智慧超群的俊杰之士,故而,心有灵犀,而与石碑中的那种凛然正气相通,乃至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可是他天生弱质,患有心疾(即先天性的心脏病),最忌讳劳心过久,心情激动。平常他一直保持着与世无争的淡泊心境,而在饮食上十分注意营养,常常服以人参燕窝滋补强心。心病最需要的一是静、二是养。大喜之日被囚密室,骤遭巨变,其心情又如何能够静得下来。而这几天一直是饥渴交加,别说营养滋补,就是填饱肚子也成奢望,更兼连夜奔波,劳累过度,身体极度脆弱,根本不堪一击。再加上石碑上的笔画,引发内心的激情,就如火上加油,在内外夹击之下,如何承受得住,故而昏绝倒地。
青衣人其实就在门外监视,见其高声朗诵时,已知其不会武功,即启开关把门打开,欲唤他出来,忽听他大叫一声。青衣人暗叫不好,一步冲了进去,却已晚矣,这位先生已满口鲜血,倒在地上。一摸脉搏,脉息全无,已无生机。只得喟然一叹:“可惜,可惜,白白的毁掉了一位难得的人才。”无奈,只得走出去,将守门大汉唤来,令其将尸体抛入后山的乱坟岗。
那大汉扛着沈存义往乱坟岗走去,边走边想,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不错,这不,好端端的一位文弱书生,为了百两黄金,就这么白白地送掉了一条命,真不值。”思忖时,已来到乱坟岗,大汉肩一卸,已将沈存义扔在地上,无意中也把沈存义脸上的面具蹭掉。大汉一见中年书生,变成了一位眉清目秀的俊俏后生,顿生怜悯之心。暗道:“扔到这荒地上,只怕尸体会被野狗吃了。唉,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本就可怜,如果还落到乱狗分尸,就更凄惨了。干脆做点好事,把他的尸体扔到里面,也让他落个全尸吧。”于是,那大汉将沈存义提起,使劲朝乱坟岗的**扔去。这才转身往庄上走去。
秋雨无常性,说来就来。刚才还是烈日当空,此刻已是乌云密布。蓦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一声巨雷在浓重的乌云里滚过,霎时,滂沱大雨倾泻而下。雨水哗哗地坠下,从峰峦,从峭壁,从树梢跌落下来,落在乱坟岗中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
雨点的拍击,雨水的浸润,使沈存义悠悠醒来。原来,沈存义在郭庄厅屋阅读碑文,被笔画中的气流引动,致使情绪过度激动,加上饮食不当,营养不良,使体内得不到应有的补充,而被囚密室未好好睡一觉,又连夜奔波,没有得到应有的休息。就如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简直糟糕透了,他那原本虚弱得体质,又如何经受得住连番的折磨和摧残,自然引起心疾突发,假死过去。人假死与真死在外表上并无太大的区别,所不同的,只是假死者心口还有一口气在苟延残喘。沈存义就是带着残喘的那口气,被守门大汉扔往乱坟岗中,又无巧不巧的坠入那口枯井里。恰恰因枯井的口子较小,碰着了他两只无力摊开的手臂,使两个手掌,无巧不巧的落在胸口的那面石镜上。那石镜本是一件异宝,当他的双手落在上面后,石镜便自发的作起功来。虽然因为他双手已经失去生机,缺乏活力,没有外来活力相助,石镜散发的气流也就很小,但是就因为这种微弱的气流,保住了那口残喘之气,而且还使这口气在维持中逐步得到恢复。随着心脏的恢复,双手也逐步萌发生机,双手重获活力,更加大了石镜的气流。于是,在这种循环往复中,他的生命终于挣脱了死神的束缚,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