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果勇侯府。
自大门入内,过廊进厅堂,家丁仆妇,往来不绝,各个衣着讲究、神态恭谨。正值暮春,府里头的花草林木,气象繁盛。
风中花香微微,虫语细簌,假山屋宇,环绕叠复,风雅宜人,别有洞天。
有两个门客在回廊上并肩而行,边走边道: “依我看,杜府的风水怕是不太好。”
“嘘——小点声!”
“怕什么,侯爷和那些大人们可都在厅内……”那门客不以为意道,“你想,杜家是世家贵族,又是书香门第。杜相在朝中自不必说,杜家大少爷杜廷桢擅大赋和新词,曾是安京七子之首,多好的青年才俊,四年前却给痨病害死,那可不是什么好症候。”
“再说杜家的那位小姐,啧啧……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听说还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没想到最后竟会被一场大火夺去了性命,自此香消玉殒。这不是杜家的风水不好,又是什么?”
“这与风水有什么关系?我说,老天爷总是公平的,杜相显赫一世,身在高位,还娶了那汴阳长公主,如此志得意满、顺风顺水,老天总要收回他一点福德。”
二人聊得正火热,迎头看到一人站在檐下,登时浑身一凉,面如土色:“侯、侯爷……”
对方一身深青色华服,头戴白玉冠,面若冰雕,鹰目冷冽,只需一眼,就令人彻骨生寒,正是果勇侯杨廷桢。
与一般的勋贵不同,果勇侯是在军营里舔着血刃,靠军功封的爵,身上的肃杀之气非同寻常。
杨廷桢未曾开口,只一个眼色,身后的府卫便心领神会,上前将那二人押了下去。
求饶痛哭的声音久久未散,杨廷桢却恍若未闻,他踱步至回廊下,走近院内那一株光秃秃的梅花树,抬手触及其枝桠,眼底浮现出一层浓重的阴霾。
当初,他就是在这儿遇到的她。
那一日的宴会,群芳共聚,本是争艳出头的好时机,而她却仿佛全然没放在心上,不仅衣裙简素,钗环几无,竟还不施脂粉。然而越如此,却越是显得佳人如玉、浑然天成。
他上前一步,见她仿佛被针扎似的往后退去,脸色就沉了下来:“你怕我?”
雅虞垂着头不敢看他,低低道:“侯爷身份尊贵,与我有云泥之别,我对您自然是……既敬又怕。
杨廷桢一哼:“我看你不是既敬又怕,是只有怕罢?”
她飞快抬头睃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眼里的意味,却不言自明。
他心中不快,有意逼近她道:“你说,若是……我向你爹提亲会怎么样?”
话音一落,就看到她脸上血色尽失,那双眸圆睁、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是被他的话吓到魂飞魄散。
杨廷桢手下用力,树枝咔嚓一声,在他掌心之中断裂成两截。
“香消玉殒?”他冷笑出声,扬手将那断枝狠狠地扔到地上,“好一个杜如敷,连我都敢愚弄……”
*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雅虞才醒。她中途醒过几回,却都是迷迷糊糊的。这会儿睁开眼,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她人在大屋躺着,窗外还没有什么光亮,屋子里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灰蓝,什么都看不分明。
雅虞侧身探手,想去摸火折子,却没想到身旁还躺着一个人,她的手触及对方胸口,微微一顿后吓得浑身僵直,差点大叫出声。
一缕晨辉恰在此时落了进来,照在他那漂亮得如画皮一般的脸上。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露出一抹清清冷冷的碧色,莹光烁烁,如冰晶玉石,没有丝毫温度。侧首间,如墨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正好拂落在她的胸口。
雅虞一窒,眼睫也随之轻轻地颤动。
“醒了?”他问。
她恍恍惚惚地点头。
萧然披衣下榻,温声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她刚想摇头,忽然感觉到脚踝处的灼痛,眉头一蹙。
萧然朝她脚腕处看去:“你脚上的伤,虽未及筋骨,但往后几日都不能乱动,否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雅虞点点头,瞥他一眼:“二哥,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萧然并没有立马回话,他起身走到小桌边,倒了一杯热茶,拿起杯盏道:“是我抱你回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儿?”
他看她一眼:“我见你迟迟不回,就下山来看看,碰巧就在山脚遇见了。”
雅虞心里还有疑问,正欲再问,萧然却道:“不如你先和我说说,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弄的?”
她神色一滞,眼睫低垂,眸子闪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我可能闯祸了,昨日我动手打了金大夫。”
萧然:“为什么动手?”
雅虞咬唇,有些说不出口。
萧然却静静地望着她,仿佛耐心十足。
她吸了口气道:“他居心不良。”
“那你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