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漱玉绸缎坊后院。
一个鬓发花白的男子坐在小院内,手里抱着个雕刻好的木质长戟刷着桐油,眉眼间尽是仔细与小心。只看脸色,会让人以为他是在擦什么了不得的兵器。
男子身边蹲坐着一个不过三岁的孩童,双手拖着腮,很有耐心地坐在小圆凳上等着。
许久后,小男孩终于忍不住了,稚声询问道:“阿公,什么时候才能弄好啊。”
“莫急,”秦镇将手里的刷子重新沾满桐油,慢吞吞地说,“刷油和练功夫是一样的,要有耐心,才能将事情做好。”
“哦,”小男孩用力点头,抵在脸颊边的小拳头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安儿知道,这叫持之以恒。”
秦镇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
后院的小门忽然被推开,一身翠青色衣裙的浣珠提着裙摆快步小跑进院子,低声冲院子里小孩道:“小少爷,小姐回来了。”
安儿顿了一下,立刻直起身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拽出一本《论语》,规规矩矩地坐在小凳子上,摇头晃脑地背着。
秦汐穿着一件月色的蜀锦长裙,头发利落地挽成云髻,只用一支简单的紫金单钗固定,除此之外在没有任何装饰。和身边的孙七一边低声谈论着事情,一边慢吞吞地朝小院走。
推开门走进院门,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院子里给小木戟上桐油的秦镇,和坐在他身侧边晃脑袋边流利地背着“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的安儿。
小脑袋瓜晃得都快要坐不住了,坐在矮凳上的小屁股也跟着挪来挪去。一个没坐稳,差点摔在地上,被一侧的秦镇单手扶稳。
“阿娘,”安儿坐稳之后很自然地睁开眼,仿佛才察觉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一脸自豪地跑到秦汐面前一把保住她的裙摆,“阿娘你回来啦,安儿今天一个上午都在背书,好厉害的。”
秦汐:“......”
要不是刚才看到偷偷通风报信的浣珠,她还真是差点就信了。
“嗯,很厉害,”秦汐点头,随即问道,“那你应该把阿娘让你背的述而篇背熟了吧?”
“安儿记错了,”安儿缩了缩脑袋,方才的小得意劲儿瞬间消失,声音都低了许多,“以为阿娘让安儿背的是雍也篇。”
主要是没想到阿娘能那么早回来,不然以他的聪明才智,小小一个述而篇,他不到一炷香就能背下来。
“雍也篇是昨天的功课了,”秦汐垂着眼看他,“这也能记错?”
“哎呀,安儿才三岁多,就能背那么多诗文,”秦镇将手里的小木戟放好,接过浣珠递过来的软布擦着手,忍不住帮腔道,“已经很厉害了。”
“爹,我记得我们兄妹几个小时候,您可没这么护着过,”秦汐有些无奈,“当年二哥被您逼着背千字文的时候,可是跟安儿差不多大的。”
“那小子打小就皮糙肉厚,”秦镇略有些自豪道,“怎么能和我们又机灵又可爱的安儿比。”
安儿不由得点头符合道:“对呀,对呀。”
秦汐:“......”
秦汐微微摇头,实在懒得跟这祖孙俩计较,只好转向一侧笑眯眯看热闹的孙七,“七叔,我们去屋里谈。”
“是。”孙七微微俯身朝秦镇行了个礼,立即转身跟随秦汐走向正厅。
“江南丝玉坊的生意谈得怎么样了,”秦汐俯身坐在正厅的案几处,抬手取出两个杯子注满水,将其中一个推到孙七面前,“那边的人同意见面了吗?”
“暂时还没有,”孙七接过秦汐递过来的杯子,叹了口气,“之前商会上的人说江南丝玉坊的掌柜是个极难对付的人,我还不怎么信。以为都是做生意的,只要利益够了,又能难说话到哪里去。”
孙七微微摇头,“如今才知道,传言果然非虚,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怎么商讨接下来的生意,真是脾气古怪。”
“江南谢家的生意本就做得大,有些架子也是难免的,”秦汐捏了捏手里的杯子,略一沉吟道,“不然你再往谢家递一封求见信,这次不以你的名义,改由我的名义送去。”
孙七捏着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怔愣道:“小姐的意思是,您要亲自去见他?”
当初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来到凉州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没有用过金陵荣辉堂的旗号,更没有联系过任何之前合作过的商户和人脉,用了四年的时间,才在这个荒凉闭塞的小城搞出了点名堂来。
如今江南丝玉方的掌柜亲自来凉州巡查市场,凉州商户自然是都要拿出所有诚意去接待这个丝绸界的大佬。毕竟若是能和丝玉坊合作,也算是让自己的生意做出了凉州,做到了江南去。
原本谢掌柜在众多的丝绸样品中,一眼就看重了漱玉坊的料子,也有意要与之合作,但是却一直以有事耽搁为由托着,不肯跟漱玉坊的大管事见面,搞得孙七也很焦灼。
若是秦汐亲自出马能谈成这桩生意,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只是她能主动提出去见这位江南丝玉坊掌柜,还是让孙七有些意外。
这些年秦汐一直不怎么在外界露面,也不怎么接触商会里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愿意和以前一样亲自出面谈生意。
“嗯,”秦汐点头,“我去试一下吧,如果还是不见的话,再想别的法子。”
“也只能这样了,”孙七叹了口气,“那奴才现在就去拟求见信,希望那谢掌柜识趣,能早点同意见面,不然这生意真没法谈下去。”
晚饭后,秦汐坐在偏殿的窗子下看书。安儿趴在她身边的案几上托着腮翻连环画,手里还捏着一个小狐狸的面具。
秦汐将手里的书翻了个页,垂眸瞟了安儿一眼,随口问道:“面具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