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将至,天气日渐转凉,细雨中除了泥土中特有的咸腥之外,还夹扎着一丝寒冷的气息。
镇北侯府西侧梅园的厢房内,秦汐披着一件藕荷色外衫,斜靠在窗台上,垂眸看着手里的《蜀山游记》。
窗外隐隐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和送药嬷嬷们的低声交谈,“五小姐又病了,真是个可怜人,自从前年冬天落了一次水之后,身体就一直不见好。”
“是啊,以前咱们五小姐就算不如秦将军身手了得,那在女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骑射更是由我们将军亲自教导。十三岁那年骑着马都能射中天上的鸟,只可惜现在......”嬷嬷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一阵叹息里,即使及时止住了话头,却依旧难掩语气中的失望与可惜。
“把药放在这里就好,”外间传来锦娘的声音,“我给小姐送进去。”
“是。”嬷嬷们应声把药罐子放在外屋的桌面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紧接着,门帘被挑开,锦娘端着药走进卧房,声音不高不低地提醒道:“小姐,该喝药了。”
话虽这样说,但锦娘却没有把药送到秦汐身边,而是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子,径直走向一侧漆木雕花的花架子,一只手捏着托盘,另一只托着药碗的手腕一转,深褐色的药汁便尽数淋在花盆里,浇在那朵歪了脑袋的金盏菊上。
“要不下次换些经得住造腾的花吧,”锦娘皱眉打量着那朵蔫巴巴的金盏菊,暗自摇头,“这花也太娇贵了,还是用盆景吧,之前那盆宽叶兰花就挺好,浇了半年多才死。”
秦汐的视线始终落在书页上,闻言略一点头,“那就换吧,别太引人注意。”
锦娘转身将托盘放在秦汐附近的桌面上,又将擦嘴的帕子揉皱了放在一边,伪装成刚喝过药的样子。
“荣辉堂刚传来消息,说那边有个生意找了过来,客人给出的佣金很高,”锦娘低声道,“只是事情有些难办,所以七叔不知道该不该接。”
秦汐将手里伪装成游记的账本翻了个页,漫不经心地问道:“有多高。”
“光定金就一万两,任务完成之后再付尾款,一共三万两。”锦娘道,“但是对方要的东西也很难得手,是此次秋猎大会上的彩头,那只被陛下点了朱砂的白狐。”
秋猎大会安排在了七日后的皇家猎场,所有参加围猎的,都是从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子女,还有宫里的各位皇子公主,是个出风头的好时机。
不仅如此,皇帝陛下还专门放话,谁能在此次围猎上猎得那只白狐,不仅有万两赏银,更可以许诺对方一个心愿。只要不涉及朝中政事,一概允诺。
正是这样一个承诺,让此次秋猎大会还未举行就备受瞩目。
但这彩头却不易猎得,那只白狐被皇帝点了朱砂之后就随意丢在了围猎场内,参与围猎的人不仅要有上乘的箭术,还要有遇到白狐的运气,二者缺一不可。
“接,”秦汐放下账本,随手拈起桌面上的茉莉茶抿了一口,“如果七叔那边为难的话,我负责把猎手带进去。”
笑话,三万雪花银,不赚是傻子。
如果是前世的秦汐,自然不会将这些黄白之物看在眼里。她只会对秋猎大会上的彩头感兴趣,然后想尽办法和猎场上的那群皇子公主去争一争。
可是经历过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痛苦之后,秦汐早把一切殊荣看淡,她要的,恰好是之前自己最看不起的金钱和权利。
上一世,就是因为父亲镇北侯秦镇素来清高自傲,十分厌恶官场上的那些虚与委蛇,之前也从不肯接受旁人的讨好和礼物。以至于被皇帝猜疑、被奸佞诬陷,冤死狱中之后,秦府连赎尸体的五万两罚金都拿不出。
那时候的秦汐不忍自己父亲死无所归,便拖着羸弱不堪的身子,去朝中各个与秦家稍有来往的官员府邸,一家一户地磕头借钱。
碰上心情好的,或许会往秦汐面前丢几块碎银子。可若碰上脾气差的,不光得不到钱,更是会被奚落辱骂一番。
最后还是秦镇手下的那几个老下属,出去找人募捐,最后东拼西凑,再加上秦家老宅变卖的钱才把五万罚金凑齐,将秦镇的遗体从大理寺接了出来。
安葬好秦镇之后,被一口药汤子吊着性命的秦汐住进了贴身婢女锦娘老家的草屋中,没有再接受秦将军那些老下属的任何帮助。
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欠那些叔伯们的东西也太多、太重,她早已还不清,也还不起了。更不想活着的时候依靠父亲,临死的时候还要依靠父亲的老下属。
那样她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父兄。
就在秦汐以为自己此生都要遗憾而终的时候,她却莫名其妙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父亲刚刚去北狄征战的冬天。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所有的事情都有机会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