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经无数次出现的梦境,再次浮现在了南屏的脑海中——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幼年的她惊恐地靠在母亲怀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永远远离皇室之人,隐姓埋名,好好地活下去!”母亲急切地嘱咐。
下一幕,母亲捂着胸口的长剑缓缓倒下,她的眼中几乎泣下血来,却还是盯着南屏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朝她无声地喊“快逃——”
这个场面恍如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南屏咬紧牙关竭力往前跑着,这条路好似永远没有尽头,那跟在身后的兵卒却步步紧逼,直到南屏纵身跃入了那滔天的河水当中!
南屏急促地呼吸着,她摸着胸前的同心锁,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夜晚,但她无法忘记,这一切,都由八年前齐帝登基而起。
八年前,齐帝弑父而登基换朝,命前朝大学士方孝之写登基檄文,被方孝之怒斥而拒绝。齐帝大怒却碍于方孝之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而不敢发作。
大臣张默知齐帝心意,上书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孝之,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次日,齐帝下令:“方孝之目无朝纲法纪,满门抄斩!”
方家全家几十口人便命丧黄泉,方孝之的文章被一律焚毁。那一夜的哀嚎,让整座京城都陷入了沉寂。从此他们在齐国成为了是一个禁忌,没有人再敢提起他们,哪怕只是深夜中想起,也要暗暗压抑下心思,否则悬在额头的长剑或许下一刻就将刺下……
南屏也从那一夜,从方家的千金,成为了落魄孤女。
而没多久,张默蒙圣宠,带兵剿灭齐国边境作祟的小部落,被封为定国侯。
时光境迁,在许多人的记忆里,八年前的往事已经渐渐被尘封,而南屏的人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隐姓埋名,在江湖上一路摸爬滚打,做着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或许她太软弱了,不是没有动过复仇的念头,却只是在这日复一日的艰难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疲惫。
自己每日不过靠着占卜算卦,四处做些短工度日,一年也才回京城一次来看望父母亡灵,九泉之下的父母可会觉得她不孝?
八年前那个兵卒砍在自己背上的一刀,已经给她留下了深重的旧疾,每当遇到冰冷的河流,她的寒疾不知何时便会发作,每月以那贵重的紫禾养着,不过勉强度日罢了!
方家的血海深仇,她能做得了什么?
“娘……好好活下去,为什么这么辛苦……”南屏只觉心中有无限酸楚,眼中泪水滚滚而下。也许只有在这里,她才不用压抑自己的感情。
娘在死前嘱咐她要远离皇室,可是这些日子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经在这漩涡中越卷越深,她本想做了糖丸感谢九皇子,意在还了这份人情,可是这份人情,真的就这样简单了却了吗?
“爹,娘,女儿这么做,你们会生气吗?”她在心中无声地问,忽然感到了一阵无力。当年将方家灭门,虽是齐帝下的命令,可是此事,就与九皇子完全无关了么?
明日自己便要去追云山救孙倩儿了,此事了结之后,或许她应该离开京城,再也不与皇室之人有任何瓜葛……
***
紫禁城的另一侧,长年殿内,齐誉披着长袍,正在烛光下写着明日上朝的奏折,背后是满墙的书卷。不远处挂着他白日里穿的外袍,下方放着一碗药汤,那白色的雾气从药碗袅袅而上,攀附在衣物上,染上了几丝药香。
长年殿比起其他皇子的宫殿要简朴冷清得多,自从齐誉十一岁从夏国当两年的质子回来,齐帝终于给他赐下了这个宫殿,让他从冷宫中搬了出来。那姝美人却从未在长年殿出现过,也没有人在冷宫再见过她,她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晓。只有这九皇子八个月在杭城养病,三个月在京城这般住着。
齐誉冷峻的脸庞在烛光照耀中,他凝神在奏折上写着,紧绷的唇线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冷厉。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忽地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那凉意带着湿气透过窗棂渗了进来,外面有宫人匆匆忙忙去关门关窗的声音,那雨中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齐誉的思绪,他抬起头望向了窗外,神情依旧淡漠,目光却渐渐地变得晦暗幽深,似乎将他恍然间带回了那一年的雨夜……
十八年前的冬天,那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紫禁城的冷宫之中,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穿着单薄的衣服,拼尽全力地在路上奔跑着。小男孩稚嫩的脸上显示出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早熟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咬着牙一路狂奔,几次摔倒在路上,跌得手掌摔得血迹斑斑,却还是奋力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