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湾酒店在夜晚更加热闹,电梯里的人数不减反增,打扮入流的男男女女们谈笑着进进出出。
恢复工藤新一打扮的快斗乖巧地跟在爱留身后,来到她的房间门口。
三个女孩谁落单都有些尴尬,索性都安排了单间套房。爱留无言地开了门,然后示意他进去。
回头望去,爱留正轻轻关上房门。随后她行云流水般走进卧室,拍了拍床沿。
“……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快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听话地坐下。
脸上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痉挛,被他以高超的表情控制能力压了下去。
什么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流泪这种无聊的教导,快斗从来都不在意。不如说如果能够得到对方的注意和关心,有必要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吝啬于使用这种方法。
不过,现在是真的受了伤,还不是能一笑置之的小伤。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想让爱留担心。
仔细想想,快斗从来没有在爱留面前受过伤,尽管他做的事时常面临生命危险。在她面前,他似乎比平时还要注意去保持怪盗基德那无所不能、极尽完美的形象。反观爱留,倒是时常在他面前变得灰头土脸。
虽然事到如今,表里两个身份的境界线在爱留面前已经变得十分暧昧,但他并没有忘记过爱留说过的话。
——你可是怪盗基德啊。
带着劝诫而充满憧憬的语气,她说道。同时,掌心滑入了冰凉的单片眼镜,还有她肌肤的温暖。
怪盗基德是所有少女的芳心纵火犯,即便是性格恶劣的文月爱留大概也无法例外。对快斗来说,这个身份给予他的意义,早已不止像最初决心接手时的单纯了。
他要守护的东西,一直在增加着。
爱留打开床头的照明,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卧室内有着宽敞的落地玻璃窗,窗帘半开着,下面滨海湾花园的绿植、点灯的擎天大树以及远处的大海都一览无遗。
夜间黑洞洞的海面在城市的灯光下变得不那么恐怖了,只是一切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透明的玻璃之外。
暖洋洋的室内灯照亮了爱留的轮廓,她却只是直直地凝视着他。
快斗兀然紧张起来。
“爱留?”他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开始警铃大作。女人突然不说话的理由通常只有一个——她生气了,“我对你一心一意,至于小兰的事其实是有很深刻的原因……”
“把衣服脱了。”
“……哈?”
没错,我和她在泳池握了手,还有身体的一部分好像也多多少少触碰到了一点点,这点罪无可恕。但我完全没有任何邪念!对别人的女朋友更没有任何企图!对了,说到底我真的不知道名侦探和她交往了,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会事先和你商量,不,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假扮名侦——呃这个可能不一定……
快斗心中想好的一百零八段解释和认错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爱留像是已经对此兴趣缺缺,开口打断了他。
“快把衣服脱了吧,太碍事了……”轻声说着,爱留性急地伸手去解他的衬衫纽扣
“啊,喂!”
快斗紧张地按住她的手,然而这次爱留没有束手就擒,而是用力想要挣脱。两道灯光下的影子顿时融为一体,纠缠了起来。
角力中,最上面的纽扣被解开,少女体温适宜的指尖贴上了裸露的锁骨。这次的少年怪盗和被兰碰到时有着完全不同的理由,但表现出来却同样是被吓得脸色苍白。
不能被发现,快!快想想拒绝她的理由……!
“等等!爱留!?光天化日的——”不对已经晚上了,“这里可只有我们两个啊——”所以才适合做那种事不是吗!?“我,我今天没带避——”
“……衣服,被染红了哦。”
“欸!?”
快斗飞快地分出一只手挡住伤口的位置,爱留的手却也同时停下了动作。
仿佛是有谁毫无征兆地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固在这一瞬间。
——。
爱留俯视着一脸紧张的快斗。
他大约也察觉到了些什么,然而短暂的沉默中,捂着肩下的手却没有挪开。
与快斗的距离很近,他定型成工藤新一模样的刘海在挣扎中不自然地乱了几分。爱留能轻松地窥见他瞳孔的海面中倒映出的自己,此刻正无慈悲地扬起了嘴角。
“骗你的。”
“……”
眸光微动,快斗缓缓地移开了手。颜色温柔的粉色衬衫在暧昧的灯光下浮起一层淡淡的灰,但依然干净整洁。
被骗了,而且是被爱留骗了。
快斗长叹一口气,露出复杂的表情。
“万一染到外衣上可就糟糕了,所以我花了不少工夫止血呢。只是刚才太过着急,完全忘记了。”
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干脆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松软的靠枕上,眯起眼睛仰望爱留。
“会等在处置室外面,说明你早就知道了吧?”
见爱留点点头,从床头柜下面拖出一只急救箱,快斗还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所以才是“抓住他”了,而且还是现行犯逮捕。他虽然在跟爱留开玩笑,爱留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次当她再要求“把衣服脱掉”时,快斗老实地照做了。
“是爷爷告诉你的?”
爱留坐在他面前,正专心地给他处理伤口。从头顶传来的快斗的声音比平时听起来倦怠一些,像是蘸了黑糖的黄豆粉,在耳边搅拌出淡淡的暖意。
虽然从借住在黑羽家开始,就偶尔会像这样看见他的身体,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意外,尽管快斗本人似乎无所谓的样子,爱留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距离下盯着他裸露的上半身,却没有丝毫羞赧,就像盯着一块待切片的三文鱼。
“是啊。”
“果然啊……我还想爷爷应该知道我不想告诉你,才没有特意叮嘱的。”
除了肩下方那处最严重的伤之外,还有很多小伤口只是采取了简单的紧急止血。
床头柜上扔着拆下来的渗血的绷带、止血棉和数条止血胶带,奢华的海景卧室里弥漫着不合时宜的血腥味。
爱留低着头,仍然在清洁伤口:“你会背着我和那两个人聊天,我当然也会有和爷爷的秘密了。”
如果不是快斗说漏了嘴,在爱留面前直接喊了她母亲的名字,她都不知道快斗居然都和父母熟到了这种程度。
真是狡猾。
“什么叫背着,你愿意的话,我把你拉进群里……嘶!”
“抱、抱歉……”这次爱留真的不是故意的,“很痛吗?我会轻一点的。”
她赶紧挪开手中的镊子,抬头观察快斗的反应。但刚才叫出声的人已经面色如常,眼神飘开,仿佛有些后悔不小心喊疼了。
“没事没事,继续吧。”
光听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开朗。
但是脸色……即便在温暖的室内灯下也能看出很苍白……
“……”
快斗若无其事的表现反而让爱留感到更加难受了,她移开目光。
等伤口清洁得差不多了,爱留从急救箱里翻出了新的绷带。她稍稍直起身体,从最严重的肩下方的伤口开始包扎。
然而,始终保持着严肃的表情、默默包扎的爱留,似乎让快斗感到有些不自在。
沉默中,她只是时不时会在包扎的间隙中瞟一眼快斗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弄疼他而已。
“话说回来,应急处理的方法,还有这些氨苄西林……”快斗笑眯眯地看向药箱中的几盒抗生素,看来是打算转换话题,“也是爷爷告诉你的吧?作为一个重度手残,你做得很好了。”
也许,快斗只是想随便问些什么,以让爱留露出笑容,而话题的内容刚好是先前的延伸而已。
又也许是因为伤口其实还在疼痛,所以他想和爱留聊聊天来转移注意力罢了。
然而,他的话毫无疑问成为了打开某个至今为止紧锁的箱子的钥匙。
……爱留将绷带的尾巴塞进去,停下了动作。
快斗试着活动了一下,然后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滴落在他的裤子上。
“滴答”……“滴答”……。
几不可闻的声音掠过耳边,而他大概也立刻意识到了声音的来源。
然后,当看到面前少女的脸时,他被反射着月光的、盈满泪水的薄红梅色双眸夺去了目光。
那是十分美丽却又揪心,因为揪心而显得格外美丽的画面。
“……如果,”她带着哭腔,紧紧捏着拳头,“如果我说这是我害怕这一天的到来,自己努力学会的,今后你会更加信任我一些吗?”
这句话说出口时,强忍到现在的愤怒、不安、焦急、委屈,那些一直在心底冲撞,无处发散的感情也随之爆发。
即便此刻抬头与快斗对视,在眼中打转的泪水也会模糊她的视线。而且,她一直很不满被快斗调侃为爱哭鬼。
所以,爱留固执地低着头,只是努力平复着激昂的心情。
——要是有更加温和的、委婉的说法就好了,然而在冲动中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半质问、一半乞求的话语。
接到寺井打来的电话时,大脑是完全空白的。
快斗少爷受伤了,应该不是小伤。虽然我已经调查了附近的药店和诊所的位置,让他先躲开警察的追捕,紧急处理一下,但光是这样恐怕不够。
她为了接电话而走出餐馆,站在门口望着被洗刷得湛蓝的天空。
烈日当头,似乎有一种像中暑般的眩晕感,同时又有冷汗爬满了后背。
“……本来我也应该同行新加坡的,但是不该说「代替爷爷我去」这种话呢。”听筒中的寺井温和地说,“爱留小姐,现在在少爷身边的是你。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是啊,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
但是对快斗他来说,文月爱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他在与自己的对决中,最终赢到手的宝石吗?
所以要小心地放在珠宝盒中,裹上绸缎,避免出任何差错。
像这样被珍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在他身边的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要是寺井来了就好了。
要是在他身边的是寺井就好了。
……他会不会这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