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崖上,道衍正待蓄力将道闇抛下山涧,突然间腿上一阵剧痛传来似是被什么野兽咬住,随后两手一松,道闇便顺势从他后背滑落。道衍刚一回头,只见一双利爪已到眼前,一声惨嚎,顿时双眼血流如注。‘太极’瞅准机会,双掌用力一推,道衍一脚踏空,伴着一声长长的尖叫跌下悬崖去了。
一阵急促的捶门声,墨里士取过弯刀走下塔来,两位少女也从睡梦中惊醒,略显不安的跟在父亲身后。点燃油灯后,墨里士打开塔门,只见一只满身泥土血污的小动物嘴里叼着一个药瓶和一片香叶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口,旁边趴着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并且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和尚。
“爹爹,再想想其他方法呢。”白衣少女焦急的问道。
墨里士无奈的摇摇头道:“他伤势太重,又失血过多,已经没了呼吸,我也无能为力,愿真主宽恕他。琴儿,你去找块毯子,我先把他放在外面那口石棺内,明日差人按照他们的风俗埋葬了吧。”
白衣少女流着泪将自己的毯子拿来,帮着墨里士把道闇裹好,墨里士把道闇抱起放入树林边的石棺之内,转身正打算返回塔内,却看见‘太极’拖着木桶向他飞奔而来,白衣少女也跟在它后面向这边跑来,‘太极’靠近墨里士后便将木桶放下,用嘴叼着他的裤腿,使劲向树林内拉扯并且目光中充满哀求之意。墨里士不明白这小动物想做什么,但见它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让白衣少女去塔内将他的弯刀取来。不一会儿,白衣少女取来了弯刀、灯笼,手里还多拎了一个木桶。‘太极’带着墨里士和白衣少女穿过树林来到‘凤凰井’边,墨里士正在打水的时候,白衣少女发现了道闇给‘太极’搭的小窝,灯光一晃她看见支架上一串串精心挑选,正在风干晾晒的香叶正随着山风轻轻飘动,热泪再次从她那美丽的脸颊滑落。
石棺注满水时,天已微微见亮,墨里士擦擦额角的汗水知道这小动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它的主人,便领着白衣少女返回塔中。简单梳洗更衣后,墨里士把两个女儿叫来,让她俩随他外出几日。收拾妥当后,刚要出塔,就看见‘太极’飞快的跑了过来,墨里士看见它指了指石棺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不停得摇头,
“你是想让我不要把你和那个小和尚的事告诉别人是吗?”墨里士问道。
‘太极’听后不住的点头。
“这小动物真有灵性,似乎能听懂我们说话呢。”红衣少女惊奇的道,“爹爹,我能收养它吗?”她继续问道。
“胡闹,你无事可做吗?”墨里士表情严肃的说道。
“哎,真可惜,你看它多可爱,去吧,去陪你的前主人吧。”红衣少女挠了挠‘太极’的下巴,接着在它屁股上轻轻一拍,微笑着站了起来。
道闇做了一个断断续续又很玄幻的梦,在梦里,有一位美丽的女子每天都给一块巨石唱歌,后来有一天这块石头竟然变成了一位男子,而那位给石头唱歌的女子却变成了一块巨石。这位男子背着巨石去了许多地方,无垠的沙漠、巍峨的高山,孤悬的岛屿甚至还有深邃的海底,所到之处他除掉当地的统治者,命令百姓或是建造一座高大的祭台,或是竖起一个诡异的石阵用来对那块女子变成的巨石进行一些神秘仪式。在一处茂密的丛林中他还得到了一个能将活人变成金子的‘东西’。最后他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地方,将那个‘诡异’的东西献给当地的君主,君主非常高兴,一场祭祀之后君主和那个男子一同消失了,只留下那块巨石静静的躺在湖边。
“他醒了,他醒了,爹爹,你快来看,他醒过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传到道闇耳中。
“我在哪里,我怎么能听见声音了。”道闇慢慢睁开双眼,感到一阵眩晕,喉咙内犹如火烧,无法言语。
先是看到‘太极’毛茸茸的小脸正冲着自己笑,接着便是白衣少女和墨里士,白衣少女似乎格外惊喜,墨里士也正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
“棋儿,拿碗温水来。”墨里士道。
红衣少女端来一碗温水,白衣少女用汤匙给道闇喂了少量温水后,墨里士试了试他的心跳和呼吸。
“真主保佑,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墨里士说完,显得轻松了许多。
“那我们还要继续把他泡在这石棺里吗?”白衣少女问道。
“他刚刚醒来,还是继续观察一晚吧。我们先回去,让他好好休息。”墨里士说完便带着两位少女离开。
道闇这时才发现这石棺竟在一间屋中,‘太极’爬进石棺,笑眯眯的用手语问道闇想不想知道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道闇心想:这小家伙真有灵性,竟然连手语都学会了,应该是墨里士父女教会它的,难不成自己已经昏迷了许久。于是试着动手回答,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只好点点头。‘太极’比划了许久,道闇大体上知道了自己已经昏迷七十余日,这期间墨里士曾找过宗恺让他对此事做个交代,宗恺说想必是因他师弟宗真失踪后,道华等人趁机欺负道闇,做得有些过分,担心受到责罚,于是也不辞而别了。墨里士让官府调集了许多工匠、民夫前来修缮古塔、开垦菜园、搭建仓房,同时还给他俩建了一座木屋,石棺由于始终被包裹着所以没人知道他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道闇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息,睁开眼一看,白衣少女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色液体准备唤醒他。看见道闇醒来,白衣少女便试着喂了他一小口,液体入口顺滑,香味浓郁。白衣少女又剥了一只鸡蛋,掰了一小块准备喂给道闇,却见他紧闭双唇,不停的摇头。红衣少女见状,呵呵一笑用手语告诉道闇:呆头小子,不吃鸡蛋补补身子,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们佛家的戒律真是麻烦,你刚才喝的羊**不也是羊所产的嘛,这与鸡下的蛋有什么区别,据传释迦牟尼佛当年也喝过羊**,况且你又未受戒,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你再不吃东西把自己害死,这不就犯了杀戒嘛。看见道闇仍不开口,红衣少女嬉笑着转到白女少女身后用手语说道:你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之后便蹦跳着离开了。道闇将鸡蛋、羊**吃完,白衣少女又喂了他一些温水便离开了,不一会儿阵阵悦耳的琴声自古塔内传来。
如此又过了十多日,道闇已能自己从石棺内坐起,尽管下肢还无法动弹,但双手已如往常般活动自如。墨里士父女仍然用手语和道闇交谈,道闇也已习惯,于是依旧如此。墨里士问道闇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道闇便将整个事情的由来和经过告知与他。听完后,墨里士表示其中的一些事情在他教‘太极’手语的时候已经略知一二,但百思不解的是为何道闇身受如此致命的伤势竟能被那口石棺治愈,他自己也曾故意划破手指去试探看石棺是否真有疗伤奇效,结果却未如所料。道闇表示自己也不知是何原因,只是之前被道华打伤后,误打误撞才发觉这石棺能够治疗自己的伤势。墨里士也没有多问,道闇通过交谈,知道那白衣少女名叫墨琴灵是墨里士的长女,二女儿便是那红衣少女名叫墨棋妙,两人均比道闇年长,他们一家虽然都是西域人氏,但却喜爱汉族文化。墨琴灵擅长抚琴,墨棋妙精通棋艺,墨里士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就是想找一处僻静之所专心的教导她们,自己也顺便研究一些汉人书稿,以文会友。
冬去春来,道闇已然痊愈,他恳求墨里士同意自己为他们父女种菜,烧饭。墨里士也知道道闇是为了报偿他们父女,为了不让他有欠疚之感于是便答应了,并且允许他和‘太极’住在林边的木屋里。道闇每日里尽心侍候墨里士父女,并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众人相处的也比较融洽。
这一日,道闇收拾好床褥,见‘太极’仍然未归,正打算出门唤它,却看见它急急忙忙的跑进屋来,告诉道闇快随它去。道闇于是连忙跟着它向树林内跑去,不一会儿就看见前方墨琴灵正以袖遮面往树林深处跑去。道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又担心突然出现会惊吓到她,于是就在后面跟着她向林内走去。
墨琴灵来到‘凤凰井’道闇之前给‘太极’搭的小窝旁边慢慢的坐了下来后便开始不停地抽泣,手里还拿着一张图画似的东西。道闇起初还担心她要寻短见,马上就要开口制止时,却发现她并没有那样做,就和‘太极’躲在林中继续观察。
“我已经尽力了。”墨琴灵突然喊了一声,道闇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这温文尔雅如仙子一般的墨琴灵如此激动过。
“我本就不喜欢那些兵书战册,打打杀杀有什么好,妹妹自是比我聪明,圣女她当就好,天下苍生,荣华富贵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管,不想要,为什么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为什么要逼我。”墨琴灵喃喃自语,滚滚泪珠顺着美丽的脸颊不住地滑落。
“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普通人。”说完,墨琴灵便挥手用力的将图画扔入‘凤凰井’中,啜泣着返回塔去。看见墨琴灵进入塔门后,道闇和‘太极’又回到‘凤凰井’边,用水桶将那张被她扔进井中的图画捞起,回到木屋后道闇发现这张图画原来竟是张战阵地图,图上端写明了其中一方的兵力,援军,粮草等各类信息,下端列出了另一方的情况,并提出了一个问题:如何获胜?
道闇将战阵地图反复看了数遍,总觉得似曾相识,于是静下心来仔细回忆。
齐、楚联军眼看就要将章邯的军队逼到临济城上弓箭兵的射程范围之内,章邯号令部队将阵型扎稳,联军数次猛攻均未将章邯部队的阵型打散,但情况却也不容乐观。这时,临济城门放下,城内部队似乎要对章邯军进行两面夹攻,正在此时,章邯将旗一挥,联军后方的密林中董翳率军迅速杀出并猛攻联军后队,临济城门旋即重新关上。联军尽管被董翳突袭后方,但很快稳住阵脚,凭借人数的优势再度将章邯军逼向临济城方向。当临济城门准备再度放下之时,章邯将旗再次一挥,司马欣又率军从密林中杀出。城门再度关上,见此情况,章邯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发出号令指挥部队包围城外联军。此时联军虽然被围,但双方仍势均力敌,若城中守军杀出,章邯军必陷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无论联军如何挥旗呼唤城中守军,临济城却城门高悬,避不出战。章邯就这样在临济城守军众目睽睽之下,慢慢缩小包围圈,全歼了赶来支援的齐、楚联军,并于最后攻破了临济城,杀死了魏相周市和齐王田儋,逼得魏王咎羞愧自杀。
道闇醒来,连忙翻看那张战阵地图,竟和梦中临济城的情势一模一样。于是立即取来一张白布照着战阵地图又简单重画了一幅,将梦中章邯的策略写在地图背面,并在地图上注明伏兵位置及配置情况。
墨里士捋着胡须坐在书案之前,手中拿着墨琴灵的战阵地图聚精会神地仔细观瞧,墨氏姐妹分别站在父亲身后两侧,墨琴灵紧张异常,咬着嘴唇,墨棋妙轻松愉快,面带微笑。
“琴儿的策略甚妙,确有大将之风。”墨里士忽然高举双手,神采飞扬的褒奖道,显得格外高兴。
“不会吧,爹爹,让我看看。”墨棋妙既惊讶,又不服气的说道,从父亲手里抢过墨琴灵的那张地图。
“真主保佑,琴儿终于开窍了,不过这张地图为什么似是曾被浸湿过。算了,今日我高兴,你去告诉道闇,晚上多烧几个菜,我要好好庆祝一番。”说完便乐呵呵的站起身来抻了抻手臂,回自己房间去了。
饭菜摆上桌后,道闇转身正要离去,就看见墨里士从楼上边往下走边打手语让他留下一起吃饭,道闇痊愈以后,墨里士也曾让他与他们父女一同吃饭过,但是都被道闇婉言谢绝,墨里士也不勉强于他。这次道闇仍要谢绝,却见墨里士说他今天有件非常高兴的事,让道闇不要扫他的兴,还让他把‘太极’也一起带来。
祷告之后众人便开始用餐,墨里士今天似乎胃口非常好,每道菜都吃的津津有味,还把饼掰开来分给大家,父女之间的对话都是道闇听不懂的西域语言,但从表情上就能看出他今日特别高兴,墨棋妙在席间用食物逗弄‘太极’,‘太极’那可爱的模样经常能逗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道闇却在这愉悦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局促,只是低头默默的吃饼。墨琴灵给道闇的碗中夹了一些青菜和梅干,道闇作揖答谢时两人目光相对,旋即都面露羞赧的迅速低下头去吃自己手中的饼。这时墨棋妙将手中最后一块饼高高扔起,‘太极’竟然在饼从半空落下时猛地一窜,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准确无误的把饼叼在嘴里,落地时骨碌碌连着翻了几个跟头,最后憨态可掬的摔倒,仰面朝天的把饼吃下肚去,连墨里士都被它逗笑的前仰后合,墨棋妙跑过去,把‘太极’抱了起来,深深的吻了一下后便把它举过头顶欢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收拾完毕后,道闇回到自己的木屋,将那张临出门时墨琴灵塞到他手中的字条打开,一串熟悉的清秀字迹在眼前出现:子时,凤凰井。
道闇早早的就来到‘凤凰井’边,尽管已是春天,夜晚的山风还是有些寒冷。离得还很远时道闇就看见树林里墨琴灵提着一盏灯笼向这边走了过来,“树林这么黑,你怎么不打灯笼?”墨琴灵问道,看道闇没有反应,就用手语又问了一遍,道闇回答说他视力很好,“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在你身上什么异事都能发生。”墨琴灵自言自语道。接着便向道闇表达谢意,谢谢他帮她应对爹爹的战阵地图测试。道闇羞涩的笑了笑。墨琴灵把灯架在‘太极’从前的小窝旁,拉着道闇靠在井边坐下。
“你听不见我说话也好,这样我反而可以有个人说说心里话。”墨琴灵喃喃的说道。
“我听爹爹说过,寺里的住持说你是个孤儿,我的娘亲也是在我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爹爹虽然将我们抚养长大,可是据族里最睿智的长者说自从娘离开爹爹后,爹爹整个人都变了,以前的爹爹喜爱和平安逸的生活,对待客人和朋友慷慨大度,我们和周围所有的部族都和睦相处,平等交往,后来爹爹却要将他们联合起来做一件‘大事’,而且为了联合各个部族,他竟然想恢复已经取消了数百年的圣女选拔制度。那位长者数次劝说爹爹放弃这个想法,因为根据我族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说,历代圣女选拔经常会发生一些非常凄惨的事情,据说是由于我们先祖的某位圣女被诅咒了的原因,所以数百年前这一传统就中断了,可是爹爹非但不听这位长者的谏言,竟然还将他驱逐了。为了起到表率作用,我和妹妹从小就被当做圣女的竞选者培养,学了很多我很讨厌的东西,就像那些打打杀杀的战争。我又不像妹妹那么聪明,但是作为长女,爹爹对我的期望很高,要求很严,可是我只喜欢抚琴,我不想当什么圣女,不想勾心斗角,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子,长大后和一个我喜欢又喜欢我的人一起度过平凡又安静的一生。可是我又不忍心让爹爹失望,看着他伤心难过。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我好想我的娘亲回来,我们一家人可以回到故乡过着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生活。”晶莹的泪珠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流出。道闇慌乱的在身上摸索着,想找块软布来给她擦拭泪水,可是却什么也没找到,情急之下只好伸手准备用衣袖来代替,谁知刚将手伸到她面前,却被她伸手紧紧抓住,接着一阵剧痛传来,道闇咬牙忍住。山风阵阵吹过,带走了许多无声的叹息。
后来,墨琴灵问过道闇为何不将手臂上的齿痕泡在石棺内除去,道闇回答说想今生今世都留着它,自此以后塔内传出的琴声中多了几分缠绵之意。墨里士调了一剂药膏,想试着为道闇治疗耳疾,道闇于是借机‘恢复’了听觉。墨棋妙却因为每次战阵测试都不如姐姐变得脾气有些古怪,耍性子的时候便会给道闇制造一些小麻烦,不过对‘太极’却是极好,经常把官员们孝敬墨里士的珍馐佳肴拿来给它吃,弄得‘太极’胖了许多。闲来无事聊天时‘太极’告诉道闇,自己当初在古蜀地深山中被几个**抓住,到达杭州城时,它寻了个机会,将一根毛竹插进自己后心装死才得以逃脱,它逃到‘白塔寺’时由于饥饿难忍想找些东西来吃,却被道华等人发现,竟然想将它吃掉,后来它在逃命途中被道闇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