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程湘思难得快乐的回忆,坐在姨娘的怀里,无忧无虑地看碧波万顷,长舟飞度。
“京城也有端午赛龙舟的,连着赛三日,还有水军演武,你们家……”霍柏川想起了什么,没再往下说。
“嗯,我家年年都有预定位置,只是节庆时总特别紧俏,能订一两个都算不错了,姊妹那么多,总有轮不上的。”郑沅轻松地说,“况且我也大了,也没以前那般喜欢了。”
其实是疼爱她的姨娘没了,便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带她去看了。
霍柏川自然也猜得到,他突然明白之前母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怎知她不甘愿?你当在嫡母手底下过的是什么好日子么?”
是啊,若是深受宠爱,怎么会被嫡母偷梁换柱换来嫁给他这个病秧子?
霍柏川对于替嫁的事情心知肚明,毕竟他从小也知道自己定下婚约的是程家嫡长女,如今换了人,即便娘刻意隐而不说,他也猜得到是为什么。
所以他才想看看,这位二姑娘为什么愿意嫁给他。若是被逼无奈,他便是以死相逼也不会要旁人为他无辜地赔上一生。
他后半辈子已然没了指望,何必再拖累一个人跟着下地狱?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但如今相见,他却发现一切和他设想的全不一样。
眼前的人看向他心无芥蒂,眼神清澈透亮,没有一丝勉强,只有一点点好奇与羞涩。
而说起往事,神色里没露出半分委屈,却让霍柏川心底为她生出更多委屈来。
“往后二姑娘若一时想看了,尽管与我说,我一定带你去看。”霍柏川说这话时格外认真,可却不敢看她,端杯子喝茶都笨手笨脚地几乎翻了茶杯。
郑沅捂住嘴,弯起眼睛直笑。
明眸善睐,眼波潋滟。
好不容易吃上一口茶的霍柏川差点呛到了。他静了静心,也谈起了自己:“我自幼也不在京城长大,跟着父亲兄长戍边,每逢三年便要换防,凉州、大宁、叶城都呆过,我…没什么有趣的事,成日里不是练兵便是巡边,姑娘家恐怕不爱听这些……”
虽然这么说,但讲起边关的霍柏川光彩奕奕,眼眸都被点亮了一般。
“我很有些想听,”郑沅手撑着下巴,思索着,“不知边关是何模样?我只学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真是如此么?”
霍柏川便为她讲塞上风光,沙堆似雪望不见边际,羌笛幽怨声声诉着乡情,说起草原猎狼的惊险、轻骑横渡沙洲的畅快、烽火台上看雪的孤独。
郑沅听得专心致志,她仿佛看到了原书里从来没有展现过的霍柏川。
书中出场的霍柏川因长期残疾,阴郁沉默、脾气古怪暴躁,让本来也娇生惯养的程湘慈难以忍受。
但他现在像个只裂了条缝的玉合子,还没毁坏彻底,郑沅尚能胶一胶补一补。
说到最后,两人都忘了时间,直到听见霍夫人在外头干咳不已,才惊觉时辰不早了。
“我该回去了。”郑沅起身,招手把琵琶唤过来,打开藤箱,“我先前听闻五爷常有些咳嗽,知道今日要来,便做了些秋梨糖,若有嗓子不舒服时,吃上几颗也有益处……还有条毯子,也做得仓促,五爷别嫌弃……”
霍柏川闻言怔住了。
珐琅绘春鸟牡丹的罐子里盛着一颗颗花形的糖,盖子揭开便能闻见清甜的梨香。
墨蓝色缎面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显然下足了功夫。
霍柏川怎么也没想到郑沅竟还为他精心备了礼物。他原本都以为,程家姑娘未必愿意来见他。
他想过对方会拒绝与他相见,还想过对方会专程来骂他一顿,却没能设想到,程二姑娘来了,他们还那样合契地谈了好半天的话。
郑沅见霍柏川望着案上的东西出神,便想悄悄走了,才转身,就听身后霍柏川说:“我的腿好不了了。”
郑沅回头。
“现在还能后悔,”霍柏川定定看着她,有些艰涩地把话说下去,“只要二姑娘开口,我们的亲事即可便能作废,我……”
“其实,听说许的是你。”
郑沅打断了他的话,弯了弯眼睛。
“我很高兴。”
所有难以言说的猜测自卑全被这一句击碎,霍柏川顿时心如擂鼓,似有大江大河倒灌进来,把整颗心都胀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