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上门,布好结界后,长宁盘腿在榻上坐下。
她会在此处多停留一日,是想对那将要做的任务做个简单准备。
同崖下那东西的交易,她没有多犹豫便应下了。
一个失了记忆的人,总要凭着点什么念想,才能活下去。
崖底下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可求生的意念仿若纂刻入骨骼,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能死,她得活下去。
她必须活下去。
那东西便是这时候找上她的——
“替我做一件事,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低沉声音像远古的悠悠梵音,不知是从黑暗的哪一处传来。
她那时身上有新伤,怕血腥气引来魔物,于是蜷缩在角落,手中紧紧攥着剑,防备有魔物突然窜出。
听到这声音,愣怔瞬刻,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那声音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说:“我想要复活一个人。”
……
契约由此结成。
随后,那东西告诉她,这崖底是上古魔瘴之源,名唤废渊。
瘴生魔,瘴生怨,瘴生恶。
瘴气能牵动人的情绪,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恶念,有着极其可怕的危害。
废渊内的瘴气若流于世,必将天下大乱。
好在废渊上留有上古神袛施下的镇魔印,将之牢牢镇压封印。
可两百多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崖底封印松动,些许瘴气泄漏而出,为祸于世。
随后,封印很快被再次加固,可那些之前泄漏的瘴气却仍残存于世,散落在各处,由于某些特殊缘故,其中更是形成了四处特殊的新生瘴源。
瘴源,意味着可以诞生出无数新的瘴气,若不及时消除,瘴气便会生生不息,贻害无穷。
长宁的任务,便是毁去那四处新生瘴源。
距离瘴源再次被封印已过去两百余年,可先前残留于世的瘴气仍未被清除干净。
由此可知,想要消除那四处新生瘴源,定然不会是容易的事。
可死而复生,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阿辞能重新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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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低敛着眉眼,从玉坠中取出了一张质地厚实的羊皮纸。
微微泛黄的羊皮纸上,绘着幅墨迹半褪的地图,四处新生瘴源所在之处被重点标注出,闪着淡色的星纹。
而地图上另有一抹熠熠光点,代表着她如今所在的位置。
四处瘴源都是要清除的,只是早晚罢了,凑巧的是,她此时所在之地,恰好位于一处瘴源附近……
长宁没有多犹豫,指尖直接贴在了那处瘴源的星纹上。
刹那间,刺目白光自羊皮纸映满整间屋子,瞬刻后又熄灭。
长宁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脑中却仍回荡着方才一晃而过的画面。
那声音说,在确认要进入的瘴源后,她可以获得些许关于这处瘴源的画面与提示。
可她方才看见的画面里,没有任何人或物,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色,血一般刺目。
长宁蹙着眉,轻轻念出脑海中那生涩的字眼:“恨……”
提示告诉她,这是一个…… 因恨而生的瘴源。
-
入夜,凉风飒飒。
嘎吱细响,客舍后门被推开,猫着身子走出来一双人。
走在前边的那个矮矮胖胖,穿着缎制的大褂,正是客舍掌柜。
他额角冒着细汗,眼里流露着些紧张,可更多的却是兴奋。
“掌柜……”走在一旁的小厮小心翼翼问,“咱们非得这时候去见李长老吗?”
掌柜瞪他:“此等要事,当然要尽早通报!”
周遭过分静谧,衬得这一嗓过分响亮,掌柜莫名有些不安,咳了两声,压低声音解释:“依我这么多年的见识,那女子定然是有大问题的。”
“生得那般古怪的模样,杀气也重,又是一身血住进客舍来的,身边还跟着个妖精似的男宠……”
掌柜回想起所见的那漂亮少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那般衣衫凌乱的模样,显然是在床榻上好经一番折腾。
不定他们等在屋外的时候,屋里正来着事呢……
如此白日宣淫,能是什么正经修士?
掌柜嗤了声,言语笃定:“那女子,不是妖邪,就是魔物!”
前些日子,分管他们这一片的李长老才传了命令下来,说他们这一片将要有些身份贵重的大人物抵临,若有任何异常现象,都要加急上报。
若那住进来的女子真是妖魔,他就算是立大功了,届时宗门必会有赏。
虽说那女子住进客舍后并没有什么异行,也不像是要闹事的,可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掌柜哼一声,抬着下巴道:“此等事,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他话音未落,衣袖却被扯动,身边小厮颤巍巍地喊他:“掌柜……”
掌柜被扯得不悦,一把搡开小厮:“做什么呢……”
他话未说完,便在看到前方熟悉身影时卡了壳。
前方拐角处,少年倚墙而立,身姿颀长,一张过分精致的面容半隐于光影之中,辨不出神色。
谈议的对象突然出现,掌柜有些心虚,干巴巴挤出个笑脸:“这大半夜的,客人怎么还在外边?”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掌柜一眼,幽潭似的眼眸里半点情绪也无。
掌柜能被乾元宗派到这一片做外应,经历过的事也不算少,可如今这少年的一眼,竟叫他脊骨生凉,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白日里那温吞羸弱的少年,夜里竟像是变了个人,眉梢眼角尽是凌厉,仿若破锋的刃,挟着浓墨似的夜色袭来。
两人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掌柜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却惊觉喉咙像是被冻住,半点声响也发不出,登时惊恐更甚。
“你们……”少年定定地看着他们,音色沙哑得厉害,“哪都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