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府的马车行至青萝印坊的时候,已是夜里。
因明日就是中元节,这夜已有许多在南北路与东西道之间烧盂兰盆的人。冥界的中元节,想来也精彩的很,什么纸人、纸衣,应有尽有,还有一种灯,烧给往生的人,相传可为逝去之人指明一条路,这等就唤作往生灯。
往生灯是竹篾围成的架子,上头用浆糊把剪得细碎的纸条贴上去,飘似柳枝,可招风,燃起来火苗也多,显得明亮,颇有“指路”之意。可也因这个缘由,只略有小风,那细碎纸条就会到处飘走,极易走水。
盛朝君主,历来主张“从民欲”,不在中元节时的京城之中禁火,这也得益于东京的防火能式。城内外均有砖石垒砌的高楼,唤作“望火楼”,有人专门在楼上瞭望城中火起。而若有浓烟冒出,必能即刻瞧见,望火楼下有官屋,屯驻军兵百余人,还有各类的救火家什,遇火情,就会有骑兵报告,各衙门会率人扑火。
而街里巷道中,每隔三百步,有一个“军巡铺”,铺中各有五人,负责夜间巡逻,收捕坏人,维持城中安宁。[1]
“小王爷!青萝印坊起火了!”武同马车还没停稳,忙叫喊起来。
赵拾雨冲出马车就跳下去,闻言良紧随其后跟上,还要拽着武同,“快去军巡铺通报!”
已有邻里喊了起来:“来人啊!着火了!”
“快去救火!”
“报望火楼!”
印坊大门四开,已见内里的半空冒起了黑烟,赵拾雨瞥见晏府马车停在门口,忙冲进大门。闻言良拽住他,“小王爷,官兵马上就到!别去!”
“我不傻!这火势眼下还不大!我就去看看小柔在哪里!”赵拾雨吼道!
闻言良仍是不撒手,“我去!小王爷在外等着。”他想将赵拾雨往门外拉,可力气却不敌赵拾雨,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小王爷卸开,赵拾雨朝院里跑去,“别废话了!赶紧的!”
青萝印坊院内宽敞,一目了然,石桌之上还放着吃食,想来不久前有人在此吃饭,而四面房舍中,只一处西侧耳房燃了火,瞧着应是个库房,火势凶凶!
赵拾雨喊道:“小柔!小柔!”周遭的房间,只东侧一屋燃着蜡烛,他忙去敲门,只一碰,门就开了,里面无人。他忽觉背脊一凉,油生一股害怕的感觉,朝着西厢房狂奔,“小柔!小柔!”
闻言良从院中捡起一个晾晒纸张的长棍,冲着西厢房的窗户就是一捅!将窗户支了起来,大声唤:“晏姑娘!晏姑娘!”可火势越来越大,根本瞧不见里面情形!眼见小王爷捂住了口鼻,要往里冲,闻言良扔了棍子,就去拽赵拾雨,“小王爷,马上来人了!你别动!我去找水!”
忽有北风吹来,只一阵风,火势陡然变大,眼前的屋子一瞬间燃烧在火海中,火舌吞了屋顶,还要燃的更高些。赵拾雨扒开闻言良的手,往火焰中够,“小柔!小柔!小柔!”
“拾哥哥……”忽有一声低低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武同带着一众官兵,拿着大小桶、洒子、铁茅奔来,“小王爷,我在半道遇到晏姑娘和阮六郎了,他们见火大就去唤人了!”
赵拾雨朝着晏亭柔快步走去,不过三五步就来到人面前,他黑着脸,一把拽住晏亭柔胳膊就朝外走,回头看着闻言良说:“你和六郎留下帮忙,武同跟我走。”
闻言良晓得,这青萝印坊今夜里是住不得人了,好在此处紧挨着国子监,赶上公务繁忙时,小王爷不愿意住在国子监的屋舍中,就在国子监外置了一处私宅,唤作辋川院。想必小王爷是带着晏姑娘去了,他也就放下心来,安心灭火。
辋川院不大,曾是国子监老儒生裴进士的宅子,他前年陪着妻子回乡,就将院子卖给了赵拾雨。两人膝下无儿无女,又都是爱惜花木之人,这院中大半地方都被花草树木所占。因此这房子统共就五间,只一主人卧房,余下书房、厨房、下人房、茶室各占一间去。
虽同怀王府没法比,可赵拾雨当年买了这宅的原因极简单,一来是赏识裴进士,给他出了个高价,让他携妻衣锦还乡,二来,此处虽小,可安逸的很,远比热闹的怀王府待着舒心,公务多时,也不必挤在国子监狭窄的屋舍里。
赵拾雨有些狠的拽着晏亭柔的胳膊,一路奔辋川院来,似带着一股怒火,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晏亭柔此前见赵拾雨要往火里跑,一时吓呆了,当时那句“拾哥哥”唤出来,心上已经软了一半了,好似在生死之间,她都不想计较赵拾雨是不是要娶旁人了,她只想着他活着便好。
可这一路赵拾雨抓的她胳膊生疼,她忽又气了起来。也就不肯说话。
武同开了院门,就一声不吭,大气儿不敢喘的跟着小王爷。赵拾雨拽着晏亭柔,径直朝着卧房走来,他用脚踹开了门,对武同说:“烧水来!”
只听“嗙!”一声,房门从内,两扇同时被扣上了。
七月十四的夜里,门外是将圆未圆的月,屋里是阴暗冷寂的黑,瞧不见远近是什么模样,更不得知屋里摆了什么。晏亭柔只觉得自己似被妖精拖入了无尽洞穴,她又怕又冷又无助,只想寻着温暖的物什,将她从方才那场火灾的惊吓中安抚过来。
忽有怀抱温暖如春,将她围住。
赵拾雨终是松开了晏亭柔的胳膊,将人圈在怀中,两人相拥,他向前,她向后,双双重叠,靠在门后,将两扇门合的严实。
晏亭柔手里攥着的东西“啪嗒”落在了地上,两人都不在意,因门板上的凉和胸膛里的热,还有心上各自生的无名之火,将情感杂糅到一处,推向了一个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