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姐姐,我头疼的很,我想睡觉。”
“行,待你想说时再说,我不问了。你等着,我叫人倒热水来,沐浴之后再睡。还要喝碗姜汤,不然惹了风寒,你要病上几日。”
“嗯。你同我爹爹说,明日一早去祭我娘吧,我想早点出发去洪州。”
丰秀儿见她这狼狈样子,又见她着急躲出临川去,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便不再多问。
三月初四,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1]
才过卯时,鸡还没打鸣,晏亭柔就披着长衫推开了窗子。昨夜的雨应是才停,远处小山的雾气还没散去,正悠悠穿过山上竹林。。昨夜里,她梦了一宿,全是幼时那些过往。她望着地上被夜雨打落的海棠花瓣,淡白着红,似她逝去的豆蔻年华。
“怎么起的这么早?”不知晏宣礼站在钟灵苑的月拱门外有多久了,他听见窗户吱呀声响,猜到是小柔起身了,就问道。
“爹爹。昨夜睡得太早了,不困。你怎么在这里?”
“昨日秀儿同我说今日要去给你娘上坟,我就想早些,唤你啊。”
晏亭柔挑明了说:“秀姐姐同你说我昨日与赵拾雨一同出门,自己骑马淋雨回来的吧。”
晏宣礼哈哈一笑带过,他总是羞于表达对女儿的关心。
“爹爹,我没事。一会去我娘面前,我一同和你们讲吧。我梳洗一番,很快就来。”
晏母的墓地在云丘之上,临川山低,多称作“丘”,这云丘算是高些的山,因常年有云雾堆积,是以得名。几十年前曾有个道士云游至此,说此山上风上水,是阴宅良选,许多城中人家都将墓地选在云丘上下。
晏宣礼正坐在一处墓碑之前,拿了一壶酒,满上一酒盅放在碑前,又满了一杯,自顾自喝了起来。他咂咂嘴,“娘子,小柔可是长大了,书院、印坊的事情做的比我还精明。”
晏亭柔将竹篮中的糕点端了出来,跪在墓碑前,拱手在上,磕了三下头,说:“娘,你爱吃的桃酥、荷花酥,我都拿来了。我要去洪州跑一趟,待我回来再给你烧香。”
“你不是要同你娘我们说说你的事?”晏宣礼将剩下的半盅饮了个尽。
晏亭柔起身,轻拽了裙摆上的褶皱,将过往缓缓道来:“三年前,我退了高水阔的亲事,瞧见家中长辈上门批爹爹,我一时想不开,就偷偷跑到小山亭去哭鼻子。就是咱家后院,临川水上的小山亭。”
她淡淡的诉说着往事,脸上起了一丝笑意:“哭着的时候就遇到赵拾雨掉河里了,没想到他是个不会游泳的,我就把他救上岸。那时的赵拾雨也是傻小子,他以为我是哭他被淹死了呢,就来安慰我。我就同他说我为什么哭鼻子。他当时很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就信誓旦旦的同我许诺,说不论何时,待我想嫁时,他就回来娶我。”
晏宣礼虽然已知晓赵拾雨想娶她的心,可却从不知道这段过往,他脸上略过惊讶之色。可见女儿神色淡然坦荡,想来她已经将此事想明白了。就寻了块石板,坐下听她继续说。
晏亭柔似在讲别人的故事,“噗嗤”笑了一下,“此前他帮过我,昨日呢,我就在醉云楼请他吃一餐。没想到碰到高水阔了。高水阔扬言为了我,要同赵拾雨打一场。”
她的笑容收敛住,“我……他昨日同我说,他这次回来原是要践行当日的诺言的。可我好似忽然想明白了。”
“因他在我最无助不知怎么办的时候,给我了一个希望,我就将他放在心上了。可后来他同旁人订了婚,退了婚又来寻我。我心上难免有怨念,总觉得好似本该就属于我的东西,被旁人抢了去。觉得他食言,辜负了我的期待。从前我总觉得自己很是坚强,我若说我拿得起放得下,我就放得下。殊不知,我大概只有嘴上放下了。再遇见他,我就总觉得我该讨要些什么来。比如,他的好,比如,他对我的好。”
晏亭柔盯着墓碑,腼腆的笑了,“我从前没同别人说过这事,因为我心上有一点害怕,又有一点不敢相信,总觉得自己没好到可以配得上他的地步。后来知他定亲,我又暗暗的生了怨谤。直到昨日见到高水阔,我才发现,其实三年前的我对高水阔、对赵拾雨,应该都是一样的玩伴之情,只是有着高晏两家的婚约,有着赵拾雨给我的允诺,才让我对他们两人产生了不一样的念想。”
“我退了高水阔的亲,有我的缘故。赵拾雨同别人定亲,有他的缘故。如我不能责怪高水阔为何要娶那么多房妾室,我也不能责怪为何赵拾雨一直没来找我。”她看着爹爹,迎着风笑了一笑。
晏宣礼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后背,“放下了?”
“嗯,放下了。”
晏宣礼笑着说:“舍不得吧?”
晏亭柔知晓爹爹担心她从不放在嘴上,就想让他放心,于是逗他说:“赵拾雨那样的人,如三月春光,所有人都会喜欢他吧。”
又笑着说:“怪舍不得的,今日不同你们说说,我都怕自己后悔。他那张脸我瞧上了,但可能就是只看上了他的脸。若不是王爷,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从年少到人生中段,总会面对许多选择,有选择,就必然会有错过,可能是错过对的人,可能错过坏的事。可若非到了盖棺论定之时,谁能准确讲来,哪些是对的人,哪些是坏的事。世事尚且如此,感情更是难辨。晏宣礼捋捋胡子,他很是欣慰小柔可以将这事同他开诚布公的讲来,既然女儿可以轻松放下,自己更该乐观面对,他打趣道:“你若真瞧上赵拾雨了,那就嫁他!你不用担心嫁妆的事。别看他怀王府门第高,爹爹家财万贯是有的,配得上他家的嫁妆是够的!”晏府乃是临川首富,若拼家财,却不会在嫁妆上逊色。
晏亭柔笑着闹,“要爹爹砸锅卖铁凑嫁妆么?”
“哈哈哈!你要嫁,我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去!”
“爹爹,我后来想,重遇小王爷之后,我可能是有不甘心。他让我有了期许,产生了对他的依恋之情,又失了对我的诺言,我心里上要将这事平衡一下,所以就瞧他与旁人更不同了一些。既然我眼下分不清,那不如就先放下吧。”
父女两人将在墓碑前把酒言欢起来,此刻,朝霞破云,照射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