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大宋开朝以来,地方就是路、府、州、军、监、县。别看我们临川就是最末级这么个小县城,此地出大儒啊。”说话之人是碧树凉秋书院的院监——章云,他捋着半长的胡子,正和一主两仆在院中聊天。
其中的这个“主”就是东京国子监来的监丞,据说此番是替国子监排第一席位的祭酒来的,要考察一番书院和印坊的事宜。
远瞧着,中间站着的监丞非富即贵,一身月白织锦的襕衫,黛色圆领横襕上有缂丝的仙鹤暗纹,腰间白玉束带,看着便觉赏心悦目。他身旁两个,一做书生打扮,像个幕僚,另一个做紧身窄袖装扮,腰间别着宝剑,似个护院。院中杏花树挡去了那监丞半片身影,都丝毫盖不住那玉树临风的身姿。
两仆人中,那书生点头应和着章云,“‘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临川确实是个好地方。”[1]
章云觉得家乡被夸,脸上有面子的很,好似自己也是“光照临川”之一,忽觉心花怒放,忙不迭开始吹嘘:“我朝宰执和许多才子都出自我们临川呢。”他话说到一半,巧见晏亭柔路过此处,低声对着杏花树后的三人拱手,道:“官人,失礼失礼,稍先失陪一下。”
章云朝着晏亭柔走去,边走便问:“先生可是代晏三叔来讲学的?”
晏亭柔不禁一笑,往常章云都唤她“小姐”,时常吹胡子瞪眼的人,今日这番之乎者也,看来书院有贵客啊。她远远的瞥了一眼杏花树后站着几个人,不过那身形被开得正盛的杏花挡去大半,瞧不清。她也不戳破,边走边笑,回道:“是啊,院监有贵客啊,且去忙。”
章云见她要溜,忙追近了两步,小声说:“小姐救命!我可陪不得这贵人许久!家中夫人要临盆,我着急的很,且放我去罢。”
晏亭柔停了脚步眉头一紧,“嫂嫂这就要生了?”
“可不么!就这一两日的事。”
“我这要去讲学,需一个时辰,你可等得?”
“好好好。晏三叔走之前可说了,这贵人,得你全程陪好了,万要仔细小心。”
“行,那我先去了。”
“小姐,等等。韩县令知这国子监监丞来了,设了筵席。就定在花朝节那日,城中大儒、商贾届时都去,下了请帖的。晏三叔回不来,你一定得去啊!”
“好了,知道了。请帖你给秀姐姐就好,她会安排的。”晏亭柔怕他絮絮叨叨没完,再说下去,讲学就要晚了时辰了。哪有夫子先生讲学迟到的道理,赶紧快步朝着凉秋院走去。
章云如释重负,脚步都似轻松许多。他回了杏花树下,继续同贵人说,“眼下能刻书、做雕版、印刷书的地方,无非三种,官刻、私刻、坊刻。国子监和印经院是官刻,大门高户凭自己喜好印书的是私刻,我们书院下头的临川书坊就是坊刻了。”
那贵人好像对这段介绍不感兴趣,他回头看着晏亭柔的背影,问道:“那是学院里的先生?”
章云点头,“碧树凉秋书院和临川书坊都是晏三叔的,这是我家小姐,晏三叔的独女。这不晏三叔外出了么,让小姐来代他讲学。”
“讲什么?”
“雕版印刷。”章云见贵人对女先生好似有些不信,在他心里,自家小姐就是女中豪杰,一等一的能人。他恐怕别人不知道晏亭柔的厉害之处似的,赶紧解释:“碧树凉秋书院分三部分,碧树院是攻科举的书院,这凉秋院就是专门培养雕版印刷人才的地方,还有就是临川书坊。我们临川书坊之所以能在江南西路印坊云集的地方独占鳌头,原因有二,一因我们有许多能工巧匠,也就是负责雕刻书版的刊工;二就是我们这位小姐,是个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可不是个待字闺中娇滴滴的小娘子,关于印坊的事情,样样亲力亲为。就刻书版、印刷、做书的学问,她厉害着呢。”
那贵人嘴边扬起一抹不察的笑,“哦?我竟不知,还有这般厉害的女子?”
“我舔居院监之位近三年,见过无数临川才子。不是小人吹嘘,能与我家小姐学识一般的,寥寥无几。”章云想着只要熬过一个时辰就能回家,连说话都眉飞色舞起来,言语间对晏亭柔捧的极高。
“对了,晏三叔何时回来?”
“晏三叔去清远了,不出半月,总该会回来的。”
贵人点头不再说话。
一行人走至荣宝斋门口,已有丫鬟抬了布帘子,章云抬手示意,“官人,起风了。不若我们坐下吃些茶果点心吧。诸位,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