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心总是会变的。
当年朝中人人都把淮南王视为太子一党,但现在一南一北,谁也不会再把这个手握重兵的王爷视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凡是知道江北内幕的人,虽缄口不言却神色各异。如今都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
“回父皇,淮南王今日身体不佳,恐难抵舟车劳顿,这才未能亲至。”太子说得和缓,并未露出破绽。
淮南王不到欠了点儿热闹。估计不出一月,他便能还给你个大热闹。
皇帝的身子确实是不大好了,寿宴不到半个时辰,皇帝便称劳累回寝殿休息了。
万青殿里没了歌舞,反而热闹了起来。坐在前头的老丞相樊北起身顺了一身红袍,起身往接阶下走来。
离得近的人都立了起来,行礼恭送。却不想他一转身往太子方向去了。
老丞相白髯高颧骨,看着面色儒雅。红袍在他身上,也退去了亮色的浮躁,随着一身风骨大气起来。
那一片坐着的人都起了身,觉着宛若高山迎面行近,深林长河都藏与这年近古稀的老人体内。
“江北收粮免税之策,出自你手?”樊北开口,真能衬得起文质彬彬这四字。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藏着这七十年的才气。
如此一问让张瑞书心中慌乱起来,樊北一直是他所敬仰的。这位老丞相在太学院门口所提的“谋民”二字,被他临下来挂在床头五载。
“是!下官不才,竟惊扰樊相。”张瑞书惶恐答道。
平常太学的学生,挤破脑袋也想与樊北说句话,那怕对答一句也要展露才能,盼着老丞相能青眼有加。
殷渌在内侍地搀扶下,也缓缓走来:“把傅小将军喊来。”他指使内侍去叫人。
“又要跟老夫炫耀你的学生。”樊北将他看得里外透光。
本来要离开的傅其章本忽然被小内侍叫住:“镇远将军请留步,辅国将军有请。”
沈郁茹见着远处那几个人都是半熟,想着去了也没什么话可说,便道:“将军且去,我先到宫门等着。”
“好。”傅其章本想看着她再走远些,可老师来唤又不敢耽搁,便在人出了殿门后转身。
这幅情景被殷渌看在眼里,抬手隔空点了点他,得意地对樊北说:“般配吧!”那神色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儿子儿媳。
殿里的人陆续散去,成王却还坐在原地,目露恨意地望着太子那边,只快将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他从小便羡慕徐佑是长子,有樊相教导,殷老庇护。稳稳当当地以皇长子的身份坐上了太子之位。
如今这份羡慕更是早就转成了嫉妒和恨意,自己明明样样不比他差,可就是晚生了两年,便连争那个位置的机会也没有了。
现在那许多人有说有笑地围在太子身边,怎么就没有一个来问问自己豫中河坝情况如何,这一月中是否有遇困难。
这些琐碎的事情越想越怒,他干脆将目光移开不去看那些热闹。不想转头时正见着刚与傅其章分别的沈郁茹独自出殿。
成王又见着这曼妙背影,怨恨的眼神里忽然生出些钩子来,偏要把人拉来才是。他将杯子往案上一掷,起身跟出了殿。
殿内的人不多了,成王大步出门很惹眼神。傅其章往他走的方向睨了一眼,只觉得这位王爷不善,却没看出意图。
内侍踩着碎步将人引过来。放眼这一圈都是身重如山的人物,傅其章便一一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樊相,见过老师。”
“傅将军少年英才,如今立下赫赫战功,更添神武。”樊北一见这少年神采奕奕的样子,便先一步殷渌来夸,免得他又滔滔不绝起来。
得此称赞傅其章并不避开,但毕竟是不甚熟悉的老先生,他便也客套一番:“樊相谬赞。”
殷渌倒是高兴,负手立在那,任身边的人去夸自己的得意学生。
两位老前辈交谈,周围的小辈没人敢插嘴,也倒是无趣许多。
“杨逾那小子呢?往日跑前跑后,今天怎么没了人影?”殷渌前后寻找,傅其章与张瑞书都在,总觉得三人凑不齐就差点什么。
之前傅其章在辅国将军府府里学习时,便时常能见杨逾来找。
若不是这个杨二只往朝廷里扎无心学武,殷渌还真想收了他在身边日日抬杠磨嘴找个乐子。
半晌没声响的杨逾这才从太子身后挪出了身子,作揖笑道:“见过殷老,您与樊相两位老先生在这儿镇着,那还有晚辈说话的份儿,”
身旁的人说着话,傅其章的心思却不全在这儿,不时往殿门口投去眼神。
沈郁茹前脚出门,成王后脚就跟出去了,方才行进间匆匆一瞥,他总觉得不太放心。
如今时常混在一起的三人齐全了,殷渌才觉得顺眼:“好啊!还真是后生可畏。”
他将三人都打量一遍感叹道:“樊兄,我看着再过几年你我大可以放了担子去游山玩水了。”
都说现下太平盛世的年轻人浮躁不堪重任,可看看这几人,谁是肩膀空空无所事事。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樊北道了一句,所谓薪火相传,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