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里长亭飞雪满天,她手冻的通红,披着裘绒抱一壶小酒,等待他这匹半生不归的孤狼。
那时他偷偷躲在树上,背井离乡前却没有勇气出来见她一面。
从此天涯阔远,将军金戈铁马醉卧沙场,喝烈酒,战仇敌。帝王金花满堂枯坐庙堂,谋社稷,镇长安。
他意气风发,他风光无限。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牵着酣睡的老马,回到江南故乡时。
那颗颗盘在墙头的青梅子,却早已不消失见。药铺前只有一株郁郁枇杷树,葱葱立于阶庭。
青梅煮酒,从此成了回忆里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霍时洲鼻尖是久违的梅子酒香。
独特的果甜,清冽而干净,烈酒裹了梅子的醇香,变得清甜温顺,柔风般的微醺,不醉人身,醉在人心。
仿佛身在梦中,一碰就碎。
霍时洲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惧意,克制不住般地伸出手,在案桌下握住楚婳的柔软、覆上她温暖的手背。
尝了人间的热酒,怎能再忍得深渊的寒。
楚婳怔了怔,感觉到霍时洲那大手在轻微地颤抖,肤上瑟瑟发寒。
迟疑一瞬,倒底是没有狠心抽出。她心下一叹,初夏日光暖暖,他体温竟如寒冬腊月般冷凝,她不由猜测莫非是他身上的伤病复发,染了风寒。
她因为有些担心霍时洲的身体,想让他早点回去歇息,但她又不知宴席何时结束,便只好指尖轻轻一翻,在他掌中慢慢划过,落下一字。
手心微痒。
霍时洲心尖一动,他手里包裹的那双软乎乎小手,动作温温柔柔,一笔一划地在写着什么。
他此刻全部心神都被这酥麻的触感勾了去,连边上刘知府似乎说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没有在意去听。
待楚婳写完,霍时洲呼吸一窒。
是“归”字。
他垂下眸子,对上了小姑娘担忧的目光。
那一瞬,心口上似有汹涌灼热的浪涛决堤而下,烫得他心尖又涩又疼,差点当众脱口而出的阿婳二字,在喉间翻滚了数圈,被他硬生生地克制压了回去。
只是那双狼眸显得愈发灼灼,红了眼眶,倒叫眉间戾气深了些许,掩住了瞳底深处藏着的缱绻温柔。
楚婳见状,以为他是真的风寒发作,忐忑地抿了抿嘴,目光求助地看向岳知。
岳知眼观鼻保持面瘫脸,表示自己没法做主带人离开。燕三在一旁看得有趣,摸了摸下巴。
宴席上众人饮酒作乐的同时,又被梅子酒的香味勾得有些馋意,但不好开口问霍时洲要楚婳。
刘知府扫了一眼席下,眼珠子转了转,心生一计,抿嘴笑道:“古有青梅煮酒论英雄,本官不才,今日醉意上头,也想诸位聊一聊这天下局势纷争,诸位莫要笑话。”
“怎会笑话!刘大人直率!”
“刘大人慧眼识英雄,我等山野匹夫,心中只有倾佩!”
“不过是随意说说心中所念罢了,诸君以后若是真的寻到了正主,苟富贵莫相忘!”
宋秀才也趁机开了个头,“北有燕王澹台瑕一手遮天,眼下也只有历阳王能与之匹敌,天下英雄豪杰莫过于这两位了。”
他说这话也是为了讨好刘知府,毕竟姑苏城谁都知道刘知府是历阳王刘杰的堂兄。
果真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纷纷附和。
燕三翻了个白眼,不屑嘟囔,“东施效颦。”
岳知踢了他一脚,他哼唧唧地闭了嘴。
楚婳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煮了个梅子,就引得让这些权贵们畅谈天下之事了。她缩了缩身子,往霍时洲身后躲了躲。
刘知府听完宾客们的见解,若有所思地道:“澹台一族确实威震中原已许久……”
而他这话还未说完,直接引起了众人激烈的讨论,有儒生更是当场挥笔写下词赋辩论。
“澹台一族的掌权人为人阴狠毒辣,根本不能当得上是英雄。历阳王乃真真英雄,澹台瑕不过枭雄尔尔。”
“澹台瑕二十七岁平定大荒蛮人部落,为西魏立下悍马功劳,历阳王不问国事,在这江南当了几十年的闲散王爷,何以英雄?”
燕三磨牙,又翻了个白眼:“一群蝇营狗苟。”
岳知:“……”
此刻席下众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历阳王,一派力挺燕王。
楚婳觉得两方都讲得稀里糊涂,没有个所以然来。她索性不再去听,重新温一壶梅子酒,给霍时洲暖身子。
她刚打开酒蛊舀出梅子,却听席下有人问道:“诸君都在畅说历阳王与燕王之事,为何无人谈一谈那京城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