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黄闪耀的金龙之色,猝不及防地摄进楚婳的眸中,让她直接就呆滞在了原地,如雷击中,一动不动。
楚婳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阿婳,你怎么了?”霍时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唤回了她一丝神智。
楚婳僵硬地动了动脖子,目光下移,对上了他担忧的目光。
她此刻也顾不上他对自己的称呼,连连摇头,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再次抬眸看向他的头顶。
可无论她是眨眼,还是瞪圆了眼睛,那金灿灿的四个大字都牢牢挂在霍时洲的头上,熠熠闪光,贵气十足。
天、天子。
楚婳娇躯更僵硬了,睁着圆溜溜又水汪汪的眼睛,杏眸中漾起软软的无措,愈发显得模样呆呆的。
霍时洲见她忽然不大对劲,面色沉了沉,心下一焦急便双手握住了小姑娘的肩膀,嗓音微低,“阿婳,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但谁知,被他这么一碰,直接就让她清瘦的肩膀抖上了三抖。
下一刻,小姑娘竟颤颤巍巍地朝他屈膝一跪。
霍时洲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惊,下意识将人捞进了怀里。
娇软入怀,他顾不上心中的喟叹和悸动,连忙握住她的手腕把脉检查。
虽有些不明白小姑娘因何而受惊,但发现她身体并无碍,霍时洲松了口气,抬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平复她的情绪,“别怕,我在这。”
闻言,楚婳哆嗦得更厉害了。
她大脑一片凌乱,心头又涌上被男子抱住的羞耻感,连忙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霍时洲怕弄疼她而不敢太过用力,被推了一下便轻轻松开她,敛着眸子道歉。丝丝切切的温柔,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
楚婳胡乱地摇头,脑袋跟拨浪鼓似的。
她神思游离,这小郎君恐怕不是什么江湖刀客,应该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义军头领。而、而且未来还会成为天下之主。
霍时洲垂眸见她模样呆呆的,忍俊不禁,扬眉失笑,不由得说出了心中日后的打算与计划,“阿婳,这乱世纷扰,待过些时日我养好伤,你便跟我离开姑苏城吧,我发誓定护你此生平安无忧,予你一世宁静桃源。”
楚婳心绪混乱,咬唇支支吾吾道:“不、不敢劳烦……”
霍时洲眉梢微抬,并不意外听到她的拒绝,轻笑了一下,“当真不跟我走?”
他眉眼天生痞戾桀骜,眼眸深邃,当扬眉凝视一个人时,瞳孔会泛着幽幽的波光,似是月下孤狼。重生一世,帝王之气不减反增。
而他这副模样落在楚婳眼里,便是眸中锋芒锐利、狼光乍现。
楚婳心上一怂,到嘴的话一转,软声道:“跟、跟的。”
她被未来皇帝的气势给震慑住,嗓音颤颤发抖,软成了春水。
霍时洲闻言倒是轻怔了下。随即,他垂下头低低笑起来。
那嘴角的笑纹越来越深、笑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笑得胸膛轻颤,嗓音低沉似琵琶转轴拨弦。
虽然这笑声怪好听的,但楚婳心中愈发忐忑,紧张地咬了咬胭脂般的朱唇。
唇红齿白,相映之下形成视觉的冲击感。
霍时洲眸色深了深,“还是,我跟阿婳走吧。”
楚婳:“啊?”
霍时洲抬起狼眸,眸光亮若星辰,像是锁定了猎物的野狼:“不过阿婳以后可以要记得,今日予我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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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坐在船头,风好大。
楚婳吸了吸鼻子,握着小蒲扇轻扇紫砂药炉,边给霍时洲煎药,边望着远山天鸟发呆。
春风细雨让她脑子清醒不少,回过神来仔细一想,顿觉傻眼——她好像把自己给卖了。
未来天子竟然想跟她回家。
而她还憨憨愣愣地同意了。
适才,男人鸦色长睫温柔地垂落着,卧蚕镀上一层缱绻阴影,他漆黑幽邃的狼眸深处藏漩涡,似是大海星河汇聚而成,凝睇她的时候专注而深邃,带着致命的引力,一点点侵入她的心扉,触动心弦。
明知此人暗藏危险,明知他是故意撩拨,可她还是不自觉地被那双狼眸引诱。
这就是小老百姓和天潢贵胄之间的差距嘛……
她欲哭无泪,自己该怎么和阿娘说带了一个天子回家?
楚婳又吸了吸鼻子,待药汤熬成,她端着药盅弯腰进入船篷,好巧不巧,正听到未来天子在和属下谈论。
“洛阳城战事如何?”
霍时洲倚靠船壁上闭目养神,弯曲起一条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风轻轻卷起他的玄衣,散漫中带着无端的贵气。
“皇城内外已被霍家军占领,大将军正在派兵寻找逃匿的暴君。”岳知在一旁恭敬答道。
霍时洲点点头,确定了此时的局势跟前世一模一样。
不过,他掌握的信息可比彼时多了许多。
“飞鸽传书给阿爹,叫霍家军且小心,那孙子手上还有不少兵马。“霍时洲倏然睁开眸子,掸了掸衣袂上的褶皱,眼底泛起冷意,“爷这次遇害重伤就是遭了前皇家死士的暗算。”
“诺。”岳知抱拳点头,随即又抬头担忧地问道:“那暴君派来的死士和追兵……属下是否要告知大将军派兵保护您?”
“强弩之末不足惧。”霍时洲嗤笑一声,腰间的鸣鸿古刀锃亮,他明明一身贵气,但说出来的话却一股军痞子味,“我这亡命之徒操的是屠龙刀,他那亡国之君若是嫌自己活够了,尽管来刀刃上撞。”
“那主上要……”岳知见楚婳进来,停住了说话。
霍时洲瞬间就变了副模样,眉间戾气散去,起身帮楚婳端药盅,柔声道:“阿婳辛苦了。”
楚婳连忙摇头:“还、还好。”
霍时洲目光灼灼地询问,“阿婳喂我?”
岳知眼皮一抽,低低咳嗽。
楚婳小心翼翼在他身侧坐下,拿起勺碗,点头道:“好、好的。”
她不能怠慢了未来天子,万一被记仇。以后会、会被杀头的。
楚婳俯身吹了吹滚烫的药汤,用勺子轻轻搅拌。却听霍时洲道:“岳知继续。你刚刚想问什么?”
岳知抿了抿嘴,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楚婳。
楚婳握着药勺正要喂药,察觉的岳知的视线,她抬到一半的手臂顿住。茫然一瞬,心道自己是不是该出去?
霍时洲俯身凑到她面前,喝掉她手里勺中的药汤。
他直起身子后,散漫地掀起眼皮看向岳知,道:“她不是外人,你直接说。”
楚婳被忽然凑近的男子气息弄得心跳微窒,又闻他所言,她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即便她听了什么机密也不会被他杀头吗……
她思索一瞬,琢磨不出未来天子的想法,只好乖巧地喂药。
岳知点点头,继续了适才的话题:“主子,我们要在江南停留多久?”
霍时洲闻言,神情僵了一瞬,指尖微颤。
上辈子他因不想打扰楚婳的生活,便连夜离开山塘镇。
不曾想,他们再相逢,却已生离死别。
若是他那时不远离姑苏,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情。
沉默很久,霍时洲才哑着嗓子出声道:“目前战火不会波及姑苏,我们暂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