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洲大惊,蓦然感受到一股灵魂与肉身割裂的撕扯感,脑海波涛翻滚,充斥着庞大而凌乱的记忆。
他耳边传来嗡嗡地鬼叫鸣声,眼前一晕一黑,额头猛地磕到船壁上,昏死过去。
月色渐浓,一炷香后。
岳知带着干净的衣服和药材走进乌篷,却发现了昏死过去的人。他神情大变,焦急地伸手探气息,“少将军!”
一动不动的小郎君忽然闷哼一声,豁然睁眼。
那双狼眸在黑暗中幽暗且深黑,眼底晦涩不明。
岳知被这双眼睛震慑住。
从前少将军虽然也是锋芒毕露,气势凌厉逼人。但此刻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像是历尽千帆、逐浪翻滚过后,汹涌的波涛最终化为平静无垠的大海。
无波且浩瀚。
与方才,判若两人。
霍时洲手臂慢慢撑起身,撕扯到了身上的伤痕,鲜血立马涌出,但他却只是轻轻蹙了一下眉。
岳知忙将他扶起。
霍时洲眯起狼眸,痛感让他清醒不少,转眸看向眼前这张有些年轻的脸庞,“岳知?”
岳知点头,目光担忧。
霍时洲缓缓垂下眸子,江枫渔火映照,他的眼皮淡薄,懒懒地耷拉着,一副薄情面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嗓音也是深深沉沉,“今夕何年?”
岳知怔了怔,如实道:“洛阳十五年。”
霍时洲瞳孔微缩,是西魏末年。
他指尖颤抖地抚摸着乌篷船壁,而这里是姑苏。
他这是真的……回到过去了。
踏遍山河雪峰,跃过尸骨血海,他用代价换得来生春风又绿江南岸。
霍时洲再抬眸,瞳孔散发出新生的光芒。
此时还是一个动荡的年代。西魏末年,国君昏庸暴虐,幽云十六洲揭竿起义,皇城不到一年便被攻破,自此天下割裂,群雄纷争。
可这乱世之中,有他的阿婳。
那个上辈子他思念了一生、即便后来他坐上了万仞之巅位置却还是找不回来的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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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婳打了个喷嚏。
孟萱拿手帕替她擦鼻子,无奈道:“昨夜没睡好?”
楚婳稍想了想,便和阿娘说起了昨日在乌篷船里遇到的小郎君,她问阿娘能不能偷偷送点药过去。
孟萱神情凝重,本想让楚婳不再理此事,但听到那是位重伤的江湖刀客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毕竟医者仁心。
但孟萱还是嘱咐她送药时别太靠近那个小郎君,若是要和他交流一定要带上娘一起去。
清晨姑苏小雨连绵,七里山塘轻雾迷蒙,雨巷悠长而寂寥。
楚婳撑着一把油纸伞,手中拎着包好的药材,再次来到那艘破旧乌篷船边,却发现船头多了一位陌生的劲装青年。
岳知护卫立于船头,他虽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离开姑苏,但他能感觉到这一夕之间主子似乎是有了新计划。
他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接近,迅速伸手去拔腰间的剑,但在看到来者的模样时,手顿住了。
岳知曾在霍时洲的书房看见过一幅画像。画上杏花烟雨,有一小姑娘坐于檐下,吃着糖人,无边娇软。
正是眼前这位。
楚婳张望一眼乌篷船,猜测这青年应该是小郎君的熟人。
她犹豫一瞬,心道既然小郎君已经找到熟人,便也就无需自己多忧。于是,她脚步一转准备离开。
岳知想起主上刚才的嘱托,扯了扯唇角,连忙飞身跃到小姑娘面前,道:“姑娘救命。”
楚婳脚步一顿,抬眸疑惑道:“作、作甚。”
岳知努力挤出悲怆的神情,指着乌篷船道:“我家公子已昏迷一晚尚未醒来,气息愈发薄弱……”
楚婳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阿娘的嘱咐,连忙转身走进船内。便见小郎君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枯草里。
伤患昏死过去,她神情严肃起来,立刻蹲下检查小郎君的身体,一边把脉一边打开医箱。
岳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主子为何要装晕。
楚婳把完脉,微微蹙眉。这小郎君额头滚烫高烧不退,不吃内服药,也不消毒伤口,更没有纱布包扎,伤势比昨日加重许多,得尽快疗伤。
她回头对青年道:“你别、愣着,帮下。”
岳知点点头,他也知主上伤势不能耽误,转身去准备清水和毛巾。
楚婳动作迅速,捣制完外敷草药,俯身从医箱里拿出砭镰与纱布。
而就在她抬眸之时,对上了小郎君灼热的目光。
“你、你醒了呀。”她有些惊讶,伤得这么重还能清醒过来。
霍时洲呼吸微微一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那泰山崩于前也心如止水的心绪,这一刻竟压不住心底浓烈的渴望。欲念宛若排山倒海,让他险些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