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这嫣然哭泣是有感于明玉的义气。

嫣然原以为，明玉今日去找袁家，是清算自己的账，却没想到明玉把她的事情也放在心上。

她百感交集而流泪，心里又闪过一丝痛快。虽知这痛快显得不良善，但还是抑制不住那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总是忍让，总是低人一等，从不敢想别人打她一巴掌她也可以回一巴掌，别人瞧不起她她也可以瞧不起别人。她此时才知，原来报仇这么痛快，难怪那明玉姑娘一听说可以和岳子期去袁府，眼睛都在放光。

明玉割了袁小姐的脸，大约是因她早上与明玉提到袁小姐，随口说了一说那小姑娘年纪小小，心肠歹毒，嫣然不少姐妹甚至内宅丫鬟，凡模样好过她的，都在她手上折了。

自她毁了灵儿的脸，被袁二爷责罚了一顿，不敢再对嫣然她们有什么大动作，却还不收手。常拿针刺嫣然身上，掐打她隐秘处，嫣然也不敢声张，唯恐被袁二爷知道，如灵儿一样当成废次之人卖到贱处。而嫣然这般忍气吞声，那袁小姐也知道缘由，更是变本加厉。

要说嫣然与朱全的相识，也是袁小姐一手功劳。那是两年多前，嫣然突然听袁小姐的传唤去了前院，这不是一次两次，嫣然没有多想便去了。哪知一去，就被袁侃的两个侄子架到了厢房中。他们满身酒气，面色淫**邪，按住她就欲轻薄。

她本是袁侃拟送给贵人的，若这样破了身子哪里有活路，自然拼命抵抗。就在这紧要关头，朱全突然冲了进去，以身护住嫣然。

那时朱全还是袁府的一个小小侍卫，主仆有别，他不能动手，只挡在中间任两个少爷踢打。

后来这事闹的动静大了，袁侃也闻讯过来，斥责两个侄子几句。

这以后，嫣然倒是免遭垂涎滋扰。但其中一个少爷见好事被毁，一气之下拔出朱全的刀砍了他两根手指泄愤。那朱全既已伤残，做不得侍卫，就离了袁府，在城中做起小买卖。听说也是勉强糊口的营生，又穷又残，娶不到亲，至今打着光棍。

直到褚策住进州牧府，需要用下人，朱全也混进府中做了一个临时的采办。

那夜嫣然第一次跟褚策回府，褚策喝高了酒，就和那些走马章台的公子哥一样轻佻，也不管沿途站着的人，将嫣然从马车上抱下来就往房间里拖。嫣然被他抱着，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站着的人中，竟然有朱全。

朱全兀自站着，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麻木，冷漠。嫣然不死心直楞楞望着他，想望出一点别的来。果然，她看出来了，那浑浊不清的麻木之下，还有一星星的鄙夷与蔑视。

她不怪他有这样的心思，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这样的人，逃过了袁家侄子又怎么样，拼命保住清白，不过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这肃陵侯一来，她自己都知道是个好出路，不也没有反抗，千依百顺吗？只恨当初平白把朱全搭了进去，连累了一个好好的男儿。

后来她来了府上好几回，又碰见了朱全，他开始犹犹豫豫地借机过来和她说话，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言——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可事已至此，两个人今生无缘，如今看他生活的不错，她已很知足。

直到昨日袁府出事，朱全来找她，告诉她眼下有一个大好机会，可以一起脱身。她本是不敢，但一看朱全扎眼的右手，心里生出无数勇气来，她应了他，听了他的计划，接了毒**药，便欲下手。

接下来便是今日早上，嫣然跑去厨房烧水，欲给褚策冲茶。趁着没人，她颤颤巍巍拿出朱全给她的药粉。她不安得紧，刚刚侧头张望，便被直面飞过来的一个水瓢打中。

她不敢惊张，揉着鼻子定睛一看，见是那明玉站在厨房门口，冷声对嫣然道：“不要做蠢事。”

嫣然脸上煞白，吞吞吐吐道：“我没，没...”

明玉冷笑一声，并未靠近，只是迈前一步，堵在门口。

嫣然双唇发紫楚楚可怜，明玉终是不忍揭发，低声问道：“是谁教你这么做？”

嫣然紧紧咬住嘴唇不答。

明玉轻哼一声。

袁府可是对嫣然这些女孩子没什么恩情，看她这般坚毅的样子，必定不是听从主家的命令，多数是为情所骗。

于是心里不由可怜嫣然，小声说道：“嫣然姑娘，我可以即刻揭发你，但我不这么做，只因那晚我逃跑的时候遇见你，你也没有大呼小叫引人过来。你一念之善，我记得。我不忍见你遭人欺骗，不明就里丧了性命，说些真话你听。你听完，说不说这人是谁，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