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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春情只到梨花薄 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才下过一场春雨,沿途经过山路,颠簸泥泞不堪,总觉得辛苦异常,可若是想在天黑前抵达汤泉,就要马不停蹄赶路。

“额娘,您喝口热茶,就快到了……”,趁换马匹的功夫,被丫鬟搀扶下来,也透透气,弘明骑马陪我一路赶往汤泉,也是辛苦为难他。

“你喝吧,我不渴……”,屏退了身旁众人,将他叫到身旁,有几句话,现在不叮嘱,恐怕今后再难有机会。

“儿子,若是额娘不在了,我将你阿玛托付给你照顾,他是皇子,脾气倔强,又逢命运坎坷,境遇大起大落。荣耀晦暗,背负一身,今后的日子,也未必会平顺安逸。所以,若是我当真离开,你要顺着他心意,保他平安……”,从小,就知道这个儿子才是可倚靠托付之人,他虽成亲后分府独立生活,可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若今后十四能得皇上眷顾施恩,放他回去生活,还需弘明多照顾陪伴。若仍是在汤泉,也要时不时来探望才好。不然,可让我如何才能放下心……

“额娘,您到底还是偏心阿玛,您就不担心儿子会想念,从小,就知道您袒护阿玛比谁都多……”,弘明个性很讨人喜欢,他从小随我诵经,骨子里信佛,虽淡漠超然,可善良仁厚。生死分合懂得随缘,却不失情意爱恨,永远都温和随性,叫人如沐春风。

“因为,你比他懂事的多……”,抬手帮儿子捋捋鬓角,他长大了,比我高出一头,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摸样。

“额娘,您长长久久守在阿玛身边,守在我们身边,好不好?在阿玛心里,没人能替代额娘,他是大清朝的英雄,不用别人怜悯,可您不一样。您又如何舍得,舍得阿玛,舍得我们……”,他年纪长了,却毕竟是孩子,弯腰靠在我肩膀上,微微发颤,沁湿了衣裳。我知道儿子哭了,他很难过,未免我伤心,又隐忍压抑,将心事藏的很深。谁说不是,放不下,我牵肠挂肚,情难割舍,可命不由人,我又如何舍得……

抵达汤泉时,已是夜幕降临,漫天耀眼星光,在京城极为难见。下人说,十四爷在庭院,嘱咐他们先不要惊扰,容我自己去见他。

这人多少年了,从十几岁到过了而立,消遣仍是只有一个,就是仰头看月亮,当真是江月年年望相似,看不腻的。看他坐在殿前的石阶上,背影落寞孤单,早春郊外的夜晚寒凉,身上衣衫却单薄,当真是孤苦,堂堂王爷,身旁竟连照顾的贴心人也没有,就又是一阵心酸。

“十四爷,大半夜不歇着,可是念着月上仙子?奴婢伺候您可好?”,从背后揽住他肩膀,汤泉的别院清冷,倒也自在随意。

他身上一僵,好半天才回过神,转过头看着我,竟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澜儿?是澜儿?你怎么来了?”,他紧紧将我手攥住,眼中全是疑惑关切,面容疲惫,可见过的辛苦。

“我不来?我怎么能不来?大半夜的,这么冷,也不知道添件衣服。奴才都是摆设,还是怎么的?挺大的人,就知道惹人生气!”,嘴里嗔怪他不仔细身体,却还是吩咐人把从府中带来的衣裳拿出来,看他这状况,就知道平日里被伺候惯了,从不懂得照顾自己,往后可如何是好,叫人担忧牵挂。

“奴才只知伺候,听差遣,谁会多事惹是非,管你冷暖。可澜儿来就不一样了,天底下,唯独我老婆疼我,现如今,先皇额娘都不在了,记挂我的人,就剩澜儿一个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日日夜夜,全是往事在眼前,想的心都快炸开了,几次都想抗旨回家。可是,郊外寒凉,我又怕你会来,担心牵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却倚在我肩上,幽幽叙说着心事,可见是处境寂寞凄凉,心里一酸,怕又要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我来了……”,揽住他肩膀,脸轻轻蹭上他鬓角,这样的日子,让人揪心的疼痛,若我能陪你看尽世间风景,该有多好。

没几日四哥对十四的禁锢松懈了许多,准许我和他在汤泉的几处行宫别院随意居住,虽精神日渐衰弱,可自由自在的日子,愈发令人向往。

骑马、赏花、听雨、望月,往昔多少可遇而不可求,竟在此时实现,两两相伴,自由自在,日子美的不似真实。

四月初梨花落尽,十哥奉旨回京,才踏进城门没多久,就被削爵圈禁。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近年来,先帝的儿子零零落落,被整治的也没剩几个安好,他是当年八哥身边风口浪尖的人物,如何就能逃得脱?

再后来,弘春也因八哥的事情牵连,被革除了爵位,皇上手谕宗人府,说春儿之前是被格外施恩才命其效力于朝廷。如今十四和八爷都没有在圣上面前效力,他也革去贝子算了。四哥当真小孩子脾气,有话直说就算了,反正大家都明白,当初给弘春封贝子爵位,无非是恶心十四罢了。四年征战西北,回来皇上就赏儿子个同自己一样的爵位,颜面何存。

如今,弘春被削了这莫名其妙的贝子爵位,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打小就能看出来,四哥不待见春儿,起起落落的,平白折腾了孩子。

春儿来汤泉请安,决口未提革职的事情,还是十四问起,他才吞吞吐吐讲出实情。这孩子倔强好强,随了他亲娘浅香的脾气秉性,一点委屈受不得;如今皇上明摆着告诉他,是受了伯父八爷和父亲十四爷的牵连,才革除爵位。他心中不服气,也对十四有埋怨,只是碍于孝道礼教,不敢讲明,所以一直别别扭扭阴沉着脸色,惹得十四心里也不痛快。

“春儿,放宽心,记住一句话,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随意,任天边云卷云舒。男儿志在四方,断然不能为了点点功名,就失了气节!”,这话说出来了,依着弘春的脾气性情,也未必参的透、看的开,恐怕是不经历大的波折,且悟不出其间的道理。

只是想解开他对他父亲的心结,现在弘春满心都认定自己是被十四牵累,误了功名前程,这道理如何讲得通?世事流转,如同轮回,当年浅香记恨十四耽误她的大好年华,如今弘春也埋怨十四牵累了他的锦绣前程。

当真替十四爷冤枉,可知命运沉浮,谁又主宰的了旁人。

“是,儿子谨尊额娘教诲……”,他言语说的恭敬,可神情冷漠,可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叹如今孩子大了,有了主心骨,谁还肯听半句劝诫。

无意偏头望了望十四,他却也是声色不露,在人前永远都是挺直脊梁,不输半点傲气。可我总是替他难过怜惜,境遇如此,还是难改倔强,明明心里不好受,可半句软话都不肯轻易流露,若当真自己离去,天底下,谁能再听他说句心里话。可他越是强撑气势,就越让人难过,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往后日子还长,总要,想个办法才好。

“澜儿看……”,眼前的男人笑靥明媚,如同十几年前的少年郎,这些日子境遇虽困苦,他却常常开怀,好像忘却了尘世烦扰。澜儿澜儿挂在嘴边,就好像少喊一句名字,我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可你的澜儿已渐渐不支,身体的精神好似被抽离,如日薄西山,心中明知不能再陪你多久,可看他温存缠绵如往昔,我若这时扫了兴致,该有多残忍。倘是先皇还在,他是征西的抚远将军王,荣耀功名爵位在身,我也好了无牵挂的离去,偏偏这个凄凉境遇下,怎么忍心留你世间独自孤苦。

“十四,你等等我……”,夏末午后,阳光耀眼温暖,扫在身上都泛起微尘,总有件一辈子的心事,要是来不及和他分享,两个人恩爱一场,会有多遗憾。

“你别走!”,猛的被他将手攥住,眼中全是惶恐不安,可见他表面装作随意开怀,心里有多怕孤独,心口一阵抽紧,疼的快要喘不过气。

“甭怕,我不过是去换件衣裳,你踏实等我就是了……”,抚上他脸庞,到底孩子心性,往后的坎坷沧桑,留你一个人,如何走的坦荡。

衣裳是前日里整理箱子时,被丫鬟翻出来的;心事却是这十几年都未曾忘记的,十四说,如同梗在他心口的一根刺,扎进去疼,拿出来更疼。既然终归是分离,不如,趁年华容貌尚在,了了这件心事,化开这根刺。

“十四爷,轿门不用踢了,箭也没必要再发了,反正这十几年,您的下马威,我也见识了不少。可是,盖头,您总要揭开吧……”,隔着薄薄红纱,透出眼前人惊愕的神情。身上的衣裳压箱底存了十几年,如今,可算是让心心念念的人,看了一眼,也算此生无憾。

“澜儿,这是……”,他揭开我头上缀着珍珠璎珞的红纱盖头,眼底是无尽的柔情,眉间写满疑惑,却又迟迟不肯再开口询问,恍惚间,岁月流转,不知身在何方。

“这衣裳,说来话长……”,索性将盖头放在膝上,同他坐在檐下,暖暖阳光落在珠翠织锦的红色缎子上,晃的人张不开眼睛。

“还是我十四岁那年,我家老祖母过五十寿辰,当时江宁织造的夫人来贺寿,私底下就送了这件衣裳。是仿制前明孝靖皇后的‘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夹衣’,照理说,是大逆不道的东西。可绣法已经失传,织造夫人托付皇商人顾氏绣庄的主人,用了半年的时间,亲手绣了这件以前明皇后规制的百子衣,以金线绣有九龙,百子图之间,绣金锭、银锭、方胜、古钱、宝珠、犀角、珊瑚、如意,还配上桃花、月季、牡丹、荷花、菊花、梅花来应景四季。朱红色的地上配枣红、水红、粉红、普蓝、藏青、浅蓝、月白、艾绿、黄绿、茶绿、孔雀绿、中黄、宫黄、驼黄、山茶黄、驼灰、浅褐、牙白,金彩夺目。针法需有穿丝针、抢针、网绣、铺针、平金、斜缠、盘金、松针、打籽、扎针、擞和针十几种。这样复杂的绣工针法,恐怕早已失传,美成这般的衣裳,说句大不敬的话,恐怕大清朝的皇后,都没有一个人,有造化将其穿在身……”,绝非假话,若不是当年江宁织造有求于完颜家,恐怕这件惊世的百子衣,就随着大明朝灭亡,失传于世间了。

“既是大逆不道的罪过,怎么到今天,福晋又想着给我看看……”,他靠在柱子上,嘴上虽嗔着大逆不道,可神情却舒展坦然,到了这个时候,谁还管什么礼数国法,一辈子了无遗憾,才是真实。

“这件衣服穿在身上,足以风华绝代,祖母送给我的时候,说若是今后得个如意郎君,就把这耀目光华,绝世风姿给他瞧瞧,许个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彩头,正因是逾制犯了礼法,才成了少年夫妻共守的秘密,两人守一辈子,多让人艳羡。可我说,自己是要去京城选秀女的,若是嫁了皇上,这衣服就成罪过,可如何是好?祖母说,那就一把火烧了,看个璀璨繁华。这衣裳,我留了近二十年,先前弘明大婚的时候,我想送给儿子媳妇,可还是舍不得,因为,你都没看我穿在身上……”,若自己心爱之人没见过,那所谓的风华绝代,无非就成了虚浮的名头,又有什么意义。

“可这十几年,你都没让我瞧一眼,可见澜儿心里没拿我当你的如意郎君呢……”,他倒是释怀,冲我挑眉轻笑,转头又望着天空发呆,连眼睫上都沾了阳光。

“大婚的时候,我还在心里盘算,若夫婿是癞头丑八怪,明儿就烧了衣裳。可到底,还是没耐住寂寞,等宾客散了,就把这衣服换上了。想着,自己嫁的十四爷若是回来成亲了,趁着夜色,瞧上一眼,再烧也不迟。可十四爷没来,衣裳终是留下了,再往后,闹别扭的时候想烧了,恩爱的时候,又只顾着郎情妾意,谁还记得衣裳。谁承想,光阴苦短,十几年一晃而过。你我竟……”,分离二字到了嘴边,险些冲出口,看他眉头紧蹙,目光忧虑,庆幸自己把话咽回口中,“到底,这件大婚的衣裳,新娘子当年在洞房的真正摸样,于情于理,都要给自己这辈子的如意郎君瞧瞧,也算不枉此生……”,阳光映照,温柔和煦的快要把人的心融化了,眼前人的容颜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眉目清秀,傲气卓然;奈何命运起伏,可惜三十岁的年纪,眼里就染了沧桑神色。

“我答应过澜儿,要陪你去江南,你说箜篌声声秦淮水,一曲梨花落君旁;也许诺等仗打胜了,要和澜儿一起去见见格桑嘉措,可我如今被困在此,害的澜儿也陪我留在荒野之地,连出去的自由都被限制。我知道自己在澜姑娘面前失了信义,可如今,还是要求澜姑娘一件事儿,你答应,要陪我看尽人世间的风景,一定,一定别骗我。这衣裳确实美,配上澜姑娘花颜月貌,当真风华绝代。庆幸是大婚没见着,早知今日境遇如此,若让我重活一回,在洞房之夜,就抛了尘世烦扰,拐着澜姑娘浪迹天涯,逍遥玩乐去了……”,他轻声长叹,感慨世事变迁,可人都是这样,相守不懂离分苦,繁华谁料落寞难。

大千世界,自己放不下的,终归是唯有眼前这个人……

境况一日不似一日,时常耳中长鸣,听不清旁人言语,阵阵模糊,辨不出面前何人,唯一的消遣,就是靠在十四肩上说往事。时不时昏睡,看他反应神情,猜测自己又说了什么胡言乱语,惹他烦扰忧愁……

夏末夜晚风凉,眼瞅就要入秋,沁玥的信,我不记得有多久再没收到过,不知她和九哥,如今情境如何,可猜也猜的出,总是寂寥多过喜乐,坎坷大过平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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