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腊月,天上就落鹅毛大雪,厚厚在地上盖了一层,梅花比往年开的早,红梅映雪,美的太扎眼,看久了就怕丢了魂。
今年格外冷,叫人在屋里多摆了几个熏笼和炭火盆,临近手边还得烧着银水壶,不然就觉得手指冷的发僵,难从貂绒袖套里伸出来。
八哥经此大劫,心灰意冷,之前就隐居家中,闭门谢客;近来听闻,他难捱入冬之寒,已病卧在家好些日子。
初春锦云就要嫁人了,没两三个月的光景,人世间分分合合,纵难舍得,谁又扭的过天意。
懒懒倚在榻上烤火,前厅的嬷嬷来传话,说雍亲王福晋来府上看望福晋,正在花厅品茶歇息。听闻此话,赶忙翻身起来,略微整整服色头发,随老嬷嬷一起过去花厅,这漫天大雪,也不知四嫂造访,所谓何事。
“哟,澜妹妹睡着呢吧?我来的不巧了,之前也没算算时辰,倒是叨扰了你……”,四嫂见我进门,忙把茶撂下,满面含笑,话也说的客气妥帖。
“哪儿的话,您若肯赏光来我们这儿,随时都是贵客,就怕八抬大轿都请不来您呢……”,上前迎了几步,扶四嫂在榻上坐下,骤然到花厅,熏炉火没烧旺,总觉得寒凉。
“你少和我说这显生分的官话,多咱也没见你差人请我来坐坐,这不,我只能舍着脸面,自己跑来和你凑近乎……”,四嫂话说的嗔怪,可也不是真心责斥,无法调笑几句,让彼此都自在些。
“额娘!”,先听闻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皑皑冲进来,窜上去搂着四嫂的脖子不撒手,笑容甜的能腻死人。
“哎哟,我的儿,可叫人想死了。小没良心的东西,和你亲娘一样,就会耍嘴皮子好听,多少日子都不见你去给我请安,这会子倒会来事儿!”,四嫂见着皑皑眉开眼笑,宠爱之情掩都掩不住,眼里全是笑意,搂在怀里轻轻拍。
“儿子是晚辈,不敢冒失叨扰额娘,心里还怨额娘是不是不疼儿子了,都没叫儿子过去孝敬您……”,我总觉得,皑皑对四嫂的架势,颇像十四对德妃,撒娇胡闹,肆无忌惮。
“谁说我不想你?这不,我瞅着这几日雪下的漂亮,我们皑皑大雪天生的,最喜欢玩雪,你娘又怕冷,定不会陪你玩。心里就琢磨,把你接到府里住些日子,咱们娘俩观雪景、堆雪人、叫奴才给你烤肉吃,好不好?”,四嫂顺手给皑皑剥了块糖,塞到他嘴里,原来她是想念孩子,我说如何漫天大雪的,值得雍王福晋亲自跑一趟,看四嫂把玩的内容都考虑好了,可见是琢磨好一阵子了。
皑皑听了这话,反倒开始迟疑,含着糖若有所思;末了,他微微用眼睛望了我一眼,见我没动声色,又把头转回去,低头吃糖不再言语。
“哟?儿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四嫂抚着皑皑头发,看他没了往日的欢实劲儿,听闻玩雪也无精打采,估计是事出有因,故而满面疑惑。
皑皑含着糖笑了笑,大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不见开口回应,这孩子人小鬼大,太过机灵,满肚子都是主意,叫人拿他没半点脾气。
“哦!我知道了!你总亲亲热热的喊我额娘,怕你亲娘吃醋是不是?儿啊,到底就你最会卖乖!”,四嫂不知道皑皑因为贪玩挨打的事情,以为他是乖巧懂事,顾忌我的情绪,才刻意闭口,可实情根本不是如此。
“我额娘不吃醋,额娘喜欢阿玛比喜欢皑皑多……”,该言语的时候不张嘴,随便说句话,就让人把口里的茶差点喷一桌子。
我有种冲动,把皑皑从四嫂怀里拎出来,扔到外头打一顿,或是罚他抄一百遍金刚经。可现在他仗着背后有靠山,我行我素,踏实坦然,面无愧色,津津有味的吃糖,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叫人看了更来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哟,我说澜儿,瞧你们给孩子都留什么把柄了?幸亏我们皑皑实诚,不然四嫂还一头雾水呢!”,四嫂平白捡了个大笑话,把往日矜持全抛尽,扶着茶几笑的花枝乱颤。
“皑皑被十四爷揍了一顿,我顺口也教训他几句,所以,他才借此认为我向着他阿玛,不疼他,您别听这孩子胡说!”,狠狠剜了皑皑一眼,可他就是装没看见,假模假式的给四嫂拍后背。
“哟!儿子,快给娘瞅瞅!打哪儿啦?”,四嫂听闻皑皑被揍了一顿,惊慌失措起来,敛了笑容把他拽到身边,左瞧右看,就跟能少块肉似得;其实皑皑皮实的很,刚挨了责罚,转头就跑去和弘明骑马玩。
“儿子不碍事,额娘别担心……”,见有人疼他,这孩子抬手也抚了抚四嫂的鬓角,哄人这门功夫,他从不用人教,讨好卖乖,看着比谁都无辜。
“澜儿!这就是我十四弟的不对了,孩子还小,有不懂事的地方,开口教训就是了,如何就真下重手打?孩子娇嫩,打坏了可如何是好?在我们府里,别说旁人,就是你四哥,我也不许他对皑皑说半句重话!”,四嫂把皑皑拽到身后护着,就好像我现在能再揍他一顿似得。
“没事,他犯了错,您该管就管,不必太骄纵宠惯着他,男孩子,不打不成器。既是四嫂疼爱他,也是这孩子的造化,唉,他忒淘气了,四嫂还多担待些……”,事已至此,我还能再讲什么?
“成了,我知道你心里头为难什么,皑皑我领回去,等过些日子再给你送回来,府里为他请了先生,你四哥说,既是不爱去宗学,在府里念书写文章也一样。澜儿放心就是了,告诉我十四弟,孩子不许上手教训,嘴上说说就算了!”,四嫂都没听明白我讲的话,就喜笑颜开的领着皑皑的手往外走,临到门口,看见皑皑偷偷回头望着我笑。
“四嫂,您现在,可还好?府上现在也算人丁兴旺,您心里,也踏实了吧?”,有些话,不好讲透,可点到这个份上,彼此心知肚明。
“澜儿,你给弘春当娘,可是踏踏实实,平平顺顺的?人这辈子,难啊……”,四嫂微微叹口气,眉宇神色间颇有落寞,“可好在我们皑皑懂事,陪我解闷,又贴心,我喜欢的紧……”,四嫂俯身帮皑皑系好斗篷的带子,温和又耐心,比我还细致妥帖。皑皑将手中的糖剥给四嫂,惹的她舒展了眉头,嘴角都是爱怜笑意。
“儿子,在四伯父家,好好听话,别乱淘气,额娘过两天,过去接你……”,替他整整衣服,吩咐嬷嬷丫鬟把随身的东西带好,在家嫌他闹,可真要走,又舍不得。
“额娘,你现在,喜欢皑皑多了吧,我知道你偷偷带哥哥去玩了……”,耳边的声音细不可闻,再抬眼,才看见小东西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这恶劣不堪的性格,到底是像了谁?!
正月节的时候,皇上下诏,停了八哥的食俸。都知道万岁爷也是倔强脾气,拧起来,八头牛也拉不住,有心惩治八哥,就算他在府里隐居,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拎出来唾骂责罚一番,叫旁人看了,未免觉得哭笑不得。
上次完颜淳回来,实则就是皇上不放心京城复杂的局势,怕八爷门客党羽作乱,又担心废太子余孽再生事端,京城原有的护军掺杂各方势力,内部争斗严重,谁还有心管真正大清国的主子是安是危?
在这复杂情势下,皇上不得已从封疆大吏手下,调回心腹武将,驻守京城,表面上,他们都闲散无事,实则就是替皇上本人监视各方势力的动静,淳哥哥没说破,可从字里行间都能窥出一二。
头过节的几天,府里忙的不可开交,张灯结彩,送礼回礼,到各府去拜访,接待来晚辈子侄来府上请安。锦云开春就要出嫁,不能太操劳她,好多事儿,真要自己费心,又理不出头绪,这个节过得忙乱不堪。
手上拿着一摞厚厚的拜帖,都要及时回给人家,可忙活一阵,已经是晕头转向,哪里还分得清张三李四,“锦云,这拜帖是哪个府……”,话未讲完,看垂花二门前站着个人,傻傻冲我笑,就那么傻傻的咧着嘴,手里提个佩剑,也不知交给侍卫,回头再让人当刺客抓了,叫人拿他可如何是好?
“亮,完颜亮,你还知道来见我啊?”,快步迎了几步,走到近前,又不敢认,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凭什么我就如此想念这傻子,没看见人,还不觉得,等真再重逢,真真是百感交集。近些年月,当真连封信都没有,快叫人惦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