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小爷为之前的事情伤了元气,可胜在年纪轻,精神足;虽圣旨命他家养病,可着实没歇息几日,就已经闲不住,将禁足令完全抛之脑后。
他这阵子,频频去他十三哥府邸探望,常常待上一天半日不见回来;反正一个被皇上下旨在家静养,一个是身染腿疾自请调治,无功课差务烦扰,闲闲无事,索性凑在一起彼此解闷。
“十三哥的病,到底要不要紧?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关着,也就罢了,可眼下都回府了,为何还是不见起色?”,桌上的小铜炉里,冒着氤氲热气,他今儿在十三弟家腻了一天,天色擦黑才知道回来,算是有良心,知道和我吃顿饭。
“你心心念念,就知道牵挂十三哥,何曾把我也这样放在心里?”,小爷自从受了魇镇之术的连累,就几乎饭食不进,如今事情虽平息,他仍是胃口不大,才吃了小半碗饭,就又扔在一旁,懒懒靠在垫子上看闲书。
“你说话,好歹凭点良心……”,明白他是玩笑,可就是咽不下委屈,我之前舍命相护,敢情都被人家抛之脑后了?
“哟哟哟?小妞儿,长本事了?再给爷板个脸瞅瞅……”,偏人家不以为意,死皮赖脸的凑过来,掐住我的脸,没轻没重的瞎晃悠,“你背地里,偷偷私会十三哥,情深意切的给人家帮衬银子,过后才懂得知会我一声。如何?还不准爷吃个醋,数落你两句了?好歹我也是你男人!”,话还没说完,他手里的书卷,就拍在我额头上,害我这口茶,差点喷一桌子……
“小妞儿?你叫我呢?唉……,韶华易逝,转眼我已过了双十年华,儿子都两个了。没脸受这‘小妞’二字了,看府上新来的四朵娇花,个个青春年少,真让人唏嘘感慨。”,听闻小爷玩笑间的称呼,猛然想起最近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御赐宫女,风采各异,正值妙龄,简直把人往绝路上挤兑。
这四个宫女,唤作芷琴、素云、初柳、碧春,名字都嫩的能掐出水来,年岁从十三到十八,跨度大的莫名其妙,皇上真给儿子留挑选的余地。听说人选是内务府推荐的,皇上虽未曾亲自过目,可再三叮嘱,要品格端正、性情贤淑,可见万岁爷是被浅香的事情,也弄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大清朝有规矩,后妃重德不重色,挑妃子时,多以德行评判,有时甚至特意放弃姿色过于出众之人;可最终受宠的,不是端丽冠绝,也是楚楚动人,别有风姿,可见这就是句虚妄空话。管得住男人脑子,却约束不住男人心。
内务府不敢怠慢,千挑万选的四个人,绝非花容月貌,可都淡雅脱俗,各具韵味,又处在豆蔻年华,不美也动人。擅女红、懂花鸟,伺候人妥帖周全,毫无半点疏漏,真是连个毛病都挑不出。真是难为了皇上一片慈父之心,这厚礼送的巧妙……
见我久久出神无言,手被慢慢攥住,阵阵温热,暖到心里,“年纪算什么?谁都是从青春年少走过来的。在我心里,就装着一个小妞儿,会在梨花树下假扮少年郎,陪我四处奔走辛劳;会矜持端庄全抛掉,呲牙撒泼的吓唬别人,说我是她一个人的,生生世世都被她定下,谁惦记,她就宰了谁。天底下,也只有这一个人,会傻到任我犯疯病时胡乱咬,这样的傻妞儿,我上哪儿去找?一辈子都如烙印,刻在心里!十三哥,让我替他谢谢你,说澜儿善良仁厚,落难之时,肯罔顾流言安危,舍身探望相助,这恩情,他永生难忘。我告诉十三哥,你喜欢她吗?可我也喜欢,所以不会让给你的。结果就让他给轰出来了……”,这小爷脑子里那根弦,比别人跳的都快,才深情脉脉的哄你两句,转眼就提起他十三哥;哥俩间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对白,就会背后糟践人。
“你别胡说八道!回头被十三嫂误会可怎么好?人家现在恩爱深长,可别平白折煞了我!让好事变坏事!活该十三爷把你轰出来,怎么没揍你一顿!”,听得我心惊肉跳,十三弟好不容易遇上温婉柔顺的小梅福晋,与他情投意合;年少轻狂的傻事,趁早石沉大海吧!别又翻腾出来,回头弄巧成拙,把心怀坦荡的相助,变成别有用意。
“瞧给傻妞儿吓的,我就是逗逗你!”,小爷倒是不以为然,枕在我腿上,撒娇起腻,“十三哥才不舍得把我轰走呢!我哪儿有这般小家子气?哄他开心玩笑,闹了几句而已。十三哥说,往事难忆,渺渺少年梦,莫再提,今时今日,物是人非。”,烛影摇曳,小爷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澜儿,十三哥脾气变了,这也是我近来频频去探望他的原因。其实,他腿疾不严重,经御医调治,已是行走如初。可人却愈发沉默寡言,刻意收敛性情,之前明明也是轻世傲物、恣意妄为,可现在,叫人看着心酸。我觉得,十三哥真正的疾患,不在腿上,倒是在心里……”,屋中的气氛,忽然惆怅起来,十四终于吐露出心底的忧虑;记忆里,龙跃凤鸣、桀骜出尘的十三爷,仿佛一夕之间,模糊消散的踪影难觅。
“十四爷,奴婢……”,正这时,帘子被掀开,宫女将之前吩咐熬好的杏仁茶端了过来,碰巧小爷正在我腿上躺着腻歪,弄得人家羞臊无言,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端茶的宫女,名唤芷琴,是皇上赏赐的四人中,年纪最长的;大约十七八岁,相貌平平,却胜在白净姣好,和顺端庄,虽与其他宫女子一样,不准识字念书,为人却知情达意,进退有礼。她平日勤快少语,可到底是大姑娘,不同于旁人,对世情看的透彻;从未逾礼,或心怀攀附,规规矩矩,恪守职责。这反倒让我另眼相待,留在身边,及早扶植个安分守己的身边人,也好让锦云喘口气。
“你把门关好,我有话要和福晋讲……”,这位爷对自己失态的言行,丝毫不在意,面无愧色的翻起身来,神态自若发下了逐客令。
“就知道胡闹,可如何是好?”,望着宫女俯身低头离去,替小爷把翻起的领子,和揉乱的头发弄整齐,看他眼角眉梢虽未脱稚气,可目光神色日渐坚毅清冷,想他是否也会愈行愈远,志奔乾坤,若有一日,不再肯赖在我身边,天下之大,自己都不知心归何处。‘
“你又瞎想……”,仿佛被窥破心事,一语戳在心坎里,让人情何以堪,一生情意,都交付与他,哪里还有退路可寻。
府上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浅香离去,也无需再担忧警惕。新来的宫女,虽以格格尊称,却还好都是温顺之人,年纪大了,若还未被收房,就同宫中规矩一样,年满二十五岁,由家中领去,各自嫁人;所以,不必过于介怀。
因之前状况危急,家中不太平,又被魇镇之术弄得人心惶惶,怕惊吓伤及孩子,就把两个儿子都寄养给可靠之人。大儿子送到九哥、沁玥那儿去养;小儿子和四哥、四嫂有缘,他们又喜欢,索性就一直托付在四哥家。
现下事情平息,也不好再过多叨扰,就差人将两个孩子都分别接回来。沁玥说,怕我想儿子,自己给送到府里来。可我发现弘明学个毛病,他会冲你笑着眨一只眼睛,虽是稚气可爱,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坏毛病谁给惯的?”,抓住沁玥莫名其妙的审问,之前还好好的,如何去了她家住几天,就多了毛病,回头让十四小爷看见,非给孩子来顿教训不可。
“问你九哥!说是让侄儿学着什么叫俊逸倜傥、绝世风流,将来惹天下芳心无数,游遍花丛,片叶不沾……”,沁玥痛心疾首的扶住额头,她是着急把儿子给我送回来,再晚两天,我都认不出了,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教给孩子。
“我儿子才四岁!九哥疯了吧!我拆了他的别院去!十四爷最恨男人在脂粉堆里沾染的柔媚气,孩子这毛病被他瞅见,肯定要上手教训,我可怜的儿啊……”,孩子太无辜了,明明被九哥胡教导,倒头来,还要被他阿玛惩治,简直是莫名其妙。
“对对,都赖你九哥,我教训他也不听,就知道胡闹!你去拆了他的别院,消消气啊……”,沁玥见势头不妙,忙着抹稀泥,打圆场;也是,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怎样,只好先纠正儿子的坏毛病。
“弘明,你再胡乱学九伯父,我就掐你脸……”,双手掐住儿子的脸蛋,看他眼泪汪汪,我又忍不住想笑,竭力在心里忍耐,实在是可爱。
“滺澜!你比你九哥好不了多少!没这么管孩子的!给我住手!”,沁玥见孩子要哭,赶紧抢到怀里,禁止我再折腾儿子的脸。
“没事,他是我儿子,放心!你看啊……”,把孩子给接到怀里,在膝盖上放好,“弘明,你还学不学九伯父?”,假意做了个掐脸的动作,儿子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不停瞟我的手,颇为芥蒂。半晌,他使劲摇了摇头,这就代表,这个教训他记住了,往后我也不用再担心。
“学也可以,别让你阿玛看见,不然他会揍你……”,使劲把儿子放在怀里揉搓,弄得他辫子都要散开,帽子也掉在地上,多日未见,谁说我不想念。
“哎哟!原来你是这样教导孩子的,我十四弟也不是知道不知道,他真放心把儿子放在你手里!”,沁玥实在看不下去,愤愤的站起身,告辞离去;看我把儿子扛在肩上,一路将她送到府门口,九福晋叹息无奈,半个字也懒得再理我。
小儿子被寄养在四爷府,之前差人去接,可四嫂说,孩子她还没看够,等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亲自给送到家里。
日暖微风,桃花飘散的日子里,四嫂果然没有食言,将小儿子抱到我面前,皑皑手里攥个金铃铛,趴在四嫂肩上不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