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筝!”,朝身边小厮一抬手,将他唤到面前,“我平日好清静,今儿也乏了,不想听闲杂人聒噪!”,早就不耐烦和石绿蕊再耍嘴皮子,给轰出去了事。
“是!二少爷!”,宝筝一抱拳,领命而去,强行将还没说够的石绿蕊‘请’出了我的院落。
看石绿蕊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心里憋笑快要忍出内伤;说真的,这要是在京城,我顶着十四福晋的头衔,拿这些无赖倒没办法。不能仗势欺人,还要维护皇家威仪,福晋端庄,只能哑巴吃黄连,委屈往肚子里咽。
可眼前不一样,这是在余杭,在完颜府,去他的十四福晋、皇室女眷,咱是一言九鼎的颜家二少爷,整个余杭城都算我地盘,遍布各处都是二少爷的手下,焉有人敢不服?越想越得意!舒坦啊!多舒坦的日子啊,简直乐不思蜀!
仔细想想,方才都是闹着玩,最动气的地方,却是石绿蕊评价讥讽十四。暗骂自己真是不争气的性格,人家外人说混蛋十四几句坏话,我心里立刻气个半死,还要死撑面子,拼命替他维护争辩!唉……,十四,明明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才对……
和祖母后来又多次聊到京城的境遇,从大婚一直说到被撵回家,这样从头到尾捋下来,愈发觉得十四的可恶,日子久了,都快忘光了,心里不知骂了他多少次,估计臭十四在京城没少打喷嚏。
可祖母总是笑眯眯的不加评论,偶尔还要为十四说上几句好话,弄得我烦乱不堪。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十四有天真的来余杭,千万别给他好脸色,要讥讽、唾骂,然后再给他轰出去,架不住我软磨硬泡,祖母总算是笑着点头答应,可我总觉得是种敷衍。
话虽说的强硬,可我好歹来余杭都一个多月了,十四爷和京城连点风声动静也不见,谁知他会不会来?兴许已经纳新妾,把我抛之脑后,从此恩断义绝也不一定?又或者,我翘首以盼,望穿了运河水,等来的也许只是一纸休书?啊!呸!谁翘首以盼?谁望穿运河水?想得美!混蛋!十四!
碍于我在家中每日除了吃睡,就是歪在榻上念书,日子过得实在浑噩。祖母强制我出去走走,当然,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乱跑,只是到离家不远的听风书院去看望当年的师娘,这边家丁丫鬟跟随,那边师娘亲自接应,出不了半点差池。
本来我是不爱动弹,可无论找什么借口,都被祖母否决,也不知是怎么了?当年在家待不住,逮个机会就要出去玩,现在可好,打着我出门,都犯懒。
“你师娘当年多疼你,你是女儿家,混在学堂里念书,都倚仗师娘照顾,好歹也沾个娘字,当女儿的回来,怎能不去看望?别让人家说咱们完颜家的人没良心!况且,书院里有你想见的人,老太太我这么大年纪,还能诓你不成?”,祖母语重心长的话语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谁还敢推辞,只好慢悠悠的梳妆打扮,略备薄礼,坐软轿去了清风书院。
和师娘在庭院里叙旧,聊起当年念书时的往事,不禁感慨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喝了会儿茶,觉得山上微凉,师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往日硬朗,她说困乏,我也赶忙顺势告辞,临走又蒙师娘送了不少山珍土产,弄得人怪不好意思,被师娘着实嘲笑一番,说女儿回娘家,哪儿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喜滋滋的带着山珍美味在书院里恣意溜达,回想起当年四爷和十三弟在余杭的时候,我也去看望师娘,拿回好大一篮子山野珍蘑,回家叫厨子炖了汤,让他们尝新鲜,谁知还没端出厨房,就被完颜亮先喝了半锅。占了便宜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依不饶,说姑娘大了,心思难琢磨,吃里扒外,有好东西不记着兄弟,偏要给外人。偏巧这话被十三弟听见,问他谁是外人,吓得完颜亮灰溜溜逃跑。无忧往事历历在目,可转眼间,就已然各奔东西。
“二少爷!”,正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忽然听闻有人在背后喊我诨号,“飞狐颜二少!”,再听听,就更了不得,这人能喊出当年只有四大才子彼此间玩闹的私密话,可见与我们多亲近,原来祖母没诓我,书院中真有我盼望相见的人。
“淳哥哥!”,完颜淳回来了,他居然在书院,我心心念念的完颜淳,自打去南海打仗,多年就音信全无,居然现在好端端站在我眼前,笑靥和煦,叫人不敢相认。
“姑娘,给姑娘请安!方才是玩笑话,唐突姑娘,还望姑娘恕罪!”,他仍是温和有礼,随意不失恭敬,这么多年,除了风餐露宿的军营,磨练的气质更为硬朗,一切都没变。
完颜淳是我远方堂哥,自小父母早亡,被寄养在叔父家,本就聪颖过人,又因寄人篱下,格外刻苦,没几年就已然出类拔萃,文武皆通,令叔父和祖母都倍感欣慰,总没有负于他父母的重托。叔父还时常感叹,为何自己的亲儿子不是才貌双全的完颜淳,却是混沌顽劣的完颜亮,屡屡叹息不已,令完颜亮很不服气。
虽是堂兄远亲,可当年完颜淳确实以我伴读侍卫自居,一起到学堂念书,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完颜家的少爷,总谦卑敦厚,所以到现在他有战功在身,仍是习惯尊称我为姑娘。
“锦姑娘,可好……”,突然完颜淳就不似见我那般随意,突然拘谨窘迫起来,和锦云打招呼,他有些羞涩不知所措。
谁知锦云连话也没回,转身就走,弄得完颜淳尴尬万分。打从当年伴读,我就觉得完颜淳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陪我读书,总有事没事找锦云打岔讨好,居心明显,连傻亮都看出来了。
后来许多年,完颜淳倒也没再为旁人动心思,再加上他为人正派、安分,所以我也就未曾拦阻。可男儿毕竟志在四方,他年纪比我长五岁,到了十七岁那年,已经文韬武略,样样出众,适逢叔父的同僚引荐,让他去军中做武官,没几年南海战事频发,他也就跟着去了南海,一去三五载,先头还有星星落落几封家书,后来估计战事紧急,就音信全无了。
可我总记得,他在临行前的晚上,在后花园的湖边,把祖传的佩剑送给锦云,锦云不收,他还说战场无情,怕从此天涯飘零,好歹给姑娘留个念想。还让锦云等他,这不是表白心迹是什么?不是定情物是什么?
锦云为人温婉持重,没我做主,她不会轻浮到私定终身,所以,当时没表态,只是默默将剑收好,这些年从余杭带到京城,又从京城带回余杭,这不是信守承诺,又是什么?况且,锦云也送了他荷包火镰,这不是定情回礼是什么?所以,这分明是段好姻缘,让我记挂在心的好姻缘,为我视如亲姐妹的锦云,争也要争到手的好姻缘。
“淳哥哥你别理她,她不是讨厌你,估计是害羞了……”,好歹也是姑娘家,这么多年没见,又当着我的面,哪儿能上来就诉相思别情。
“嗯,难为姑娘费心……”,完颜淳怅然若失,一定是被锦云冷落,心中难过,他肯定是喜欢锦云的,不然那荷包火镰现在还挂在他腰上,而我当年送的弹弓,不定被他扔在哪儿了。
“淳哥哥,你实话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锦云?若是你真心喜欢她,回头我就帮你问问,两情相悦,尽早娶进门才踏实,从此花朝月夕永不愁。我现在看明白了,世事多变,差了分毫,这辈子真能谬之千里……,你是男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给我句痛快话……”,最怕拖沓的人,这些年未见,也不知完颜淳是不是心意如旧。
“姑娘!您?我?我,不敢隐瞒姑娘,这次从南海打仗得胜归来,圣上钦赐三品参将之职,我只怕……”,完颜淳突然吞吐踌躇,可我恍然间就明白了,他方才的怅然,并非为了锦云的冷落,怕是今非昔比,往日誓言无法承诺,愧见故人。
“你什么?我什么?完颜淳!你敢看不起锦云,我就要你好看!三品武官有什么了不起?完颜亮还是三品武官呢!若是我们配不上,佩剑改天还给你,省的让参将大人为难!”,怨怒攻心,一时间口不择言,如果完颜淳是势力小人,锦云我还不舍得嫁呢!
“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说,圣上赐了三品参将之职,当日问我可曾婚配,可您知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后来又征战在外,确实没有定亲,当时不敢欺瞒,就如实禀告。皇上虽没明说,似有指婚之意,我怕……。完颜淳孜然一身,家境单薄,富贵权势不敢贪恋,只一句话,男人一诺千金,岂是因官职、战功就能忘本!还请姑娘明断……”,完颜淳俯身作揖,神情郑重,又不想虚以蛇尾,假意周旋。
“我对你谈不上误会,可不必明断,有心里话,对你该说的人去说。既然你口称一诺千金的男人,就尽早给个明白,别耽误人家,大好年华,人生逢几回?姻缘之事,旁人逼迫不得,我不求你委屈顺从,只盼你给别人一个交代,她一介弱女子,虽平日将心事隐藏,可从没忘记佩剑之约,多少王公权贵,都不曾放在眼里。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全凭你心意,只是寻机会给个痛快话,不必拖延勉强。可有一点,别吃着碗里想锅里,妄想齐人之福……”,撂给完颜淳几句敬告,带着锦云离开是非之地,他心里必是要斟酌权衡,给不起的承诺,千万不要随便去说,光阴飞逝,彩云易散,人能有几个好时光。
自打书院回来,也没听见完颜淳有动静,从锦云平日表现,也窥不出她的心思。似乎她都在替我着急,成日里念叨的只有十四爷。唉……,真是,相互着彼此的急,满拧……
今年桂花开的早,祖母天刚亮就催我去别苑赏桂,等我才在别苑安顿下来,丫鬟将果酒、茶点摆上,只等她老人家过来,却见管家急匆匆来寻,说老夫人有急事,请姑娘回府,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难不成祖母出了状况?
惶恐忐忑赶回府中,却见下人个个神色古怪,还没踏进正厅,远远就看见阿玛焦急的面孔,而正坐上,还有位贵客在喝茶,颇显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