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有人指名道姓的叫我,一回头,看娇雪抚着肚子,笑容神气活现,“人家都是去打猎的,你倒好,成被猎的了!”。
刚要开口,十四就已对她厉声喝止,“住口!”,吓得周围人皆是一愣,娇雪惶恐的捂住嘴巴,悻悻然退到一旁。
“成了,你是该住口!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才负的伤?你们十四爷,差点儿就把一只母老虎娶回来,若真弄到府里,见天儿的变着法子,往死里整治你们!看你还有没有那么多废话?!”,刻意瞥了十四一眼。对!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一路都没给我好脸色,这会子到了家,偏要挤兑挤兑他。
“那也比招只狼,来的强!”,他连想都没想,张口就回敬我一句,末了,还把头往旁边一偏。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暗语,弄得旁人更是一头雾水,连天上正落着细雨都没顾上。
“爷,下着雨呢,屋里说话吧。”,浅香娇弱无力的走到十四身旁,伸手揽住他的腰,即刻化解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啊,我怎么把表姐给忘了?她一直都站在旁边,微笑着静观不语,肚子比我们走时,隆起的更为明显,想是产期近了,周身都散发出柔和的气场。
十四小爷被她轻揽着腰,神情和状态瞬时温和下来,“怎么下雨还出来,不进去歇着?”,那是一种,我从没听过、也未曾感受过的低柔语气与笑容,原来他也会柔情似水。
若说是关照有身孕的女人,可他刚刚对娇雪同样疾言厉色;而此时,濛濛细雨中,海棠树下,他与浅香相敬如宾的彼此说着体己话,时不时还要低声细语的咬个耳朵,旁若无人、你侬我侬,流淌着的亲昵气氛,把周围一干人全挡在外。
人家何止是青梅竹马的表姐弟?浅香早在十四住宫里乾西五所的时候,就是他的贴身宫女,也是他第一个娶进府里的女人,甚至于,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这些记忆汹涌而上,瞬时间溢满我的心头。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敛声静气,生怕把这幅琴瑟调和图给破坏掉。十四在浅香耳边小声倾谈,她低眉浅笑的不住点头,临花照水,娇羞无限。不知这柔弱是不是种力量和手段?让十四爷这样的混小子,也能放低姿态和语调,连说句话都小心翼翼。
鸾凤齐鸣、耳鬓厮磨的和美画面,把人眼睛刺的生疼,如同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面前,令人不敢奢望去逾越,原来自己才更像是个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局外人。指尖的伤口冰凉刺骨,呼吸开始泛着空洞,与其在这里自讨没趣,不如趁无人注意,先溜回去静静心神。
因为刚从草原回来,当晚还是要一起到前厅去吃饭,不出所料,气氛压抑而尴尬,或者说,有些莫名的滑稽。
浅香与娇雪分坐在十四两边,各自不时抚摸着隆起的腹部,那喜悦都快要从脸上漾出来了。“爷,也不知,我怀的是个阿哥,还是格格?”,浅香羞涩的将头靠在十四肩膀上。“没生出来,我哪知道?”,可惜那位小爷只顾闷头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其实,我倒觉得,他说的在理,因为十四爷又不是看相的……
这种漫不经心的反应,显然刺痛了浅香,她幽怨的蹙起眉头,方才欣喜的神情,瞬间消融。十四曾说,他小时候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常把浅香气到嚎啕大哭,许就和眼前这情形一样,因为莽撞又迟钝,深深伤害了敏感少女心,关键是,他还不自觉。
“您猜猜不成啊?”,浅香轻叹口气,挽过十四的胳膊,无奈的笑了笑。结果这次,十四爷倒是抬头了,郑重的看着浅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语气诚恳,神情严肃。我有种冲动,想告诉浅香别为难他了,你会生男还是生女?十四肯定不知道!
娇雪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显然觉得浅香自讨没趣。“爷,这不就让您猜呢吗?”,谁承想,她也凑了过来,学浅香的样子,把头放在十四肩膀上,这女人果真不长记性……
十四左右肩膀各靠一个女人,说句不厚道的话,这场面真像是混丽春院的大爷,左拥右抱,好不香艳。结果,小爷只能被迫放下了筷子,愁眉苦脸的左右看看,费力的抬起胳膊,让那两个女人坐起来,而后又自顾自的去吃饭,他今天明显心不在焉,嘴里虽麻木的吃东西,可眼睛、心思都早已四海神游去了。
“爷,要不这样?您告诉我们,是想要个阿哥,还是想要个格格,这总成了吧?”,浅香与娇雪相互对视一笑,用手又推了推十四的胳膊,眼看着小爷碗里的汤,差点洒出来。许是太久没见到他,今天这两个女人居然没掐架,在生孩子这问题上,眼下还结成统一战线,非要十四就此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想要……”,十四爷懵懂的抬起头,眼睛似乎望向很遥远的地方,虽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可我就是感觉他不在状态。要是搁以前,别人敢在吃饭时候如此烦扰他,小爷肯定大发雷霆。
“想要什么?”,看他终于有所回应,娇雪和浅香皆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眼里盛满期待的光芒,一齐往他身边又凑了凑。
“想要滺澜……”,谁也没想到,十四小爷不光神情恍惚,还开始胡言乱语。
“啊?!!!!!”,这回不仅浅香和娇雪惊愕万分,连我也瞠目结舌的瞪着他,三人同时惊叫出声。霎时间,两道杀人目光横扫过来,我却根本顾不得,十四爷在草原上受的刺激太大了,还是路上着了邪风?简直是神志不清!想要滺澜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想当我阿玛?!
“爷,您胡说什么呢?问您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您提福晋干什么啊?”,没等我过去摸摸他额头,浅香已经满脸郁闷懊丧,嗔怪的推搡着他。
“我想要个,长得像滺澜的女儿……”,十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如羽毛,缓缓落在空气中,悄无回响;可屋子里就是寂静下来,众人被静静怔住,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应。他虽然嘴上念着我的名字,却看都未曾看我一眼,仿佛谈论的人在千里之外,之后,便自顾自的想心事。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忽然泛起一种酸涩的尴尬,说不清道不明,在这个场合里,片刻也待不下去!十四始终就当我没存在,也不知,方才他那句高深莫测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夜深人静细细回想,更感匪夷所思!什么叫长得像我的女儿?她们俩要能生出长得像我的女儿,那只有一种可能,我是男扮女装的燕随风!啊呸!就算我是男人,好歹也先收锦云做大,再赎红袖做小,这才算得上贤妻美妾!打死我,都不会要两个阴沉蛮横的女人!自己差点被这恶心的念头吐死,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辗转难眠,只觉着心中千头万绪、杂乱纷繁……
转眼间,回府已有小半月余,每天把四哥送的松花粉膏,混着十四给的积雪草膏,涂在手臂的伤口上,果然有奇效!现在,已经开始结痂,不必再缠着白绸。
好一阵子没机会见到十四,府里人多嘴杂,纵是不出门,也能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听说,他回府要么住在浅香那,要么,就住到书房旁边,他自己的院落。园子里,常有下人在偷偷嚼舌根,说府里有个失了宠的三福晋,还有个压根儿不得爷心的正福晋。如此看,只有咱们侧福晋才是爷的心上人,要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也没法伺候爷,爷还夜夜跑去她那住,这不是宠爱她,还能是什么?人家又是德妃娘娘的亲外甥女,她若是生个小阿哥,以后在府里,迟早得扶正,那嫡福晋不定哪天,就让爷给休回家了。
这话,好巧不巧被我听个正着,说不往心里去,那是假的,人最怕就是给自己下套往里钻!终于明白女人为什么早死了,她们不是在和别人勾心斗角,就是和自己较劲。仔细想想,十四真是不曾对浅香讲过一句重话,也未见高声呵斥,总是和颜悦色、恪守礼仪的对她。这叫什么?年华堆砌起来的默契?我被自己曾经想到的话,给噎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