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选秀时,我是见过老太妃的,那时她坐在皇上旁边,很少开口发表什么意见。她大概有六十几岁的年纪,面相看起来不太随和,所以我只能处处小心伺候。
“是你把那个犯错儿的宫女救下了?”,夜晚陪她在炕桌上玩花牌的时候,老太太突然问起白天的事儿。“您看见啦?”,这老太太当时在哪儿来着?我完全没有发现。“看见了”,对于我当时没有发现这点,似乎让她很得意,“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整治那个宫女吗?”,她言谈话语间充满玄机。“为什么?”,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难不成老太太晓得内幕。“碍着别人的事儿了呗!不过啊,既然这次你将她保下来了,她也就算是躲过此劫了。你等着吧,以后自然会真相大白。”,她笑的高深莫测。“您告诉我不结了吗?”,我最怕的,就是别人把话说一半。
“啧!”,老太太突然把牌一摔,“这孩子怎么这般急躁啊,跟你说,以后就知道了!”,疾言厉色的冲我瞪起眼睛。“是,是,您别动气,您别动气……”,赶紧诚惶诚恐的安抚她。“你就是这个横冲直撞的性子,才招来是非;摸样又生的好,难免有人看不顺眼,就跟那个宫女一样。”,老太太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今儿让人报复了吧?树林子里划你衣服,那是个警告,让你在圣上面前出丑才是真的。可谁知你命还挺大,又有个贴心灵巧的丫头,算是糊弄过去了。”,她说完,将茶盅往桌上一放,深藏不露的看着我。我心里登时一激灵,这老太太不会一直藏树上了吧?!
“您说的是,我以后仔细些便是。”,这老太太绝非等闲,我连忙顺从的答应她。“你是好姑娘,我老早就看出来了。宫里头的事儿,那根本就没法儿去小心仔细。再说,你也不是那样的性子,往后就自求多福吧。”,她说完,便恨铁不成钢的摇头撇了撇嘴。“听说,老十四不待见你,到底是不是?”,她突然兴致勃勃的笑着凑过来。“这……”,老太太真够好管闲事的,这让我怎么回答?说不好,就是等于给十四告状;说特别好吧,谁信啊?“还,还挺好的。”,打算含混敷衍过去。“嗯,你也甭支支吾吾的,我都知道。想先皇那会儿,独宠孝献皇后,宫里的其他女人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眼里嘴里都藏把刀,把那女人杀了,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若说孝献皇后吧,这容貌、学识在后宫里,都不是数一数二的,可就是把先皇迷得是晕头转向,眼里就看不见别人儿了。男人心呐,说不准……”,她突然就跑题了,似是陷入对往昔的追忆之中,心神都飘得很远,颇有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的意味。
“所以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喜欢不喜欢你,那都是命。打今儿起,我就叫你陪着我,叫他想沾你也沾不着!这男人,你越让他惦记,他就越是眼巴巴儿的追着你。上赶着,永远不是买卖!”,她拿手里的绢扇,连连拍几下我的头。“是,是,您说的是!”,我除了赔笑脸,都不知道干嘛好了。心里说了,人家十四爷既没沾我,也压根没想沾我!您这招儿,估计管不了什么用。
“那圆脸儿姑娘是你们府里的?”,不知为何,她突然提起了娇雪。“是我们府里新娶的庶福晋。”赶紧和她解释了一句,奇怪老太太怎么谁都知道。“听说她擅宠专房啊?”,老太妃的神情相当鄙夷。“也没有,她就是没来过这儿。说夜里害怕,才和爷一块儿住的。”,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您让我怎么回答好,娇雪这烂借口我自己说完都想乐。“哼”,老太太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呸!满腹心机的小浪蹄子。这老十四不知道什么眼神?不做劲的东西!”,老太妃对这件事,看着比我还愤恨。“您别生气,他们也是新婚燕尔。”,眼看老太妃即将长篇大论的数落十四,赶忙过去好言将她安抚下来。
“那下贱小蹄子和她之前的主子一样,没别的本事,就知道狐媚男人。”,这回我听出老太妃数落的是谁了,必是良妃娘娘无疑。说到娘娘,我可不敢再搭茬了,也不知良妃怎么得罪了老太妃。“圆脸儿还没她那个狐媚主子长的俊俏,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得意!”,老太太愤愤不平、絮絮叨叨的痛斥个没完,顺口还给娇雪起了个外号,叫圆脸儿。
夜晚就寝的时候,老太妃让我靠床里面睡,说她自己经常起夜,免得惊扰到我。其实她身上有股祖母的味道,所以反而让我睡得格外踏实,一夜无梦。
清晨用过早膳,老太太终于把我放了回去,说是让我去玩会儿,不必总守着她。想着要回去换身衣服,就往之前下榻的院落走。迎面看见十四也正急匆匆的往回走,就伸手招呼他停下脚步,和我一起结伴儿回去。
“我让皇上给臭骂了一顿。”,他突然看着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为什么?”,我听的一头雾水,不知他指的哪一出。“就昨儿那文章,居然让你给料中了,圣上看完大发雷霆。也没说缘由,只让回去好好反思修改。”,他越说越沮丧,情绪也低落下来。看他的样子,我反倒觉着好笑,心想这人倒真坦诚,挨骂也能说的理直气壮。
索性陪他一起回到书房,坐在一旁将文章又仔细看了一遍,而后便把文中的弊病一一指出。告诉他,哪里是皇上不喜欢的地方,该怎样改才能顺了他的心意。十四虽满脸疑惑,却还是按照我的意思,将文章逐一修改。
“你要是觉着麻烦,不如我来替你写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老毛病又犯了,难不成我替别人写文章是种瘾,况且这小爷又难伺候。“不用了。”,他连头都没抬,拒绝的相当干脆。我立刻松了一口气,心说那正好,我乐得清闲。果然他也像十三弟一般,认为功课文章假手他人代写,是种不可取的行为,只不过他没有十三弟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说话、行事更加干脆利落。
看他又开始埋头苦读,刚要打算回去换衣裳,却突然被他叫住了。只见他从旁边的一大摞书里,仔细的挑挑拣拣。“这个我爱写!”,挑出一本扔到一旁,“这个我不爱写!”,又拣出一本递给我。如此这般,这个爱写、这个不爱写、那个爱写、那个不爱写,转眼就已经将书分成两堆。
“你替我把不爱写的,都完成吧;这些个爱写的,我自己写。”,他非常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的冲我点点头,仿佛交给我一个多么庄严而艰巨的任务一般,而后便继续奋笔疾书。我傻愣愣的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他要是我儿子,我现在就掌他的嘴。告诉他,人这辈子,哪儿来那么多爱与不爱的,好坏你都得受着。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皇上和娘娘的儿子;所以眼下,只能是我,好坏全都得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