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换了身衣裳,只觉得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心思也没有,估计刚刚淋雨着了凉。后半夜开始发起高热,浑身疼的要死。其实这倒算不得什么,最令人恐惧的是,我又陷在了那个梦里。
比六岁那年更为清晰,我小心走在满是碎石的路上,这次我看清了那个即将砸下的横梁,似乎经过多年风雨的侵蚀,上面的彩画,已经斑驳褪色。奇怪的是,这次它并没有砸下,眼前是一片黑暗,冷风不时从耳边划过,让人打起阵阵冷颤。转过身又回到当初的入口,再抬眼还是那道破旧的横梁,仿佛陷入轮回。心中暗道不好,只怕这次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忽听闻,黑暗中隐隐有人在说话,内容模糊而不可辨。我的脚步无法再向前走,只能站在原地静心仔细聆听。顷刻之间,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声音由远及近,“你告诉我,我是先去祭拜,还是先向您恭贺。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字字宛若椎心泣血。我心中凛然一颤,那种深刻的伤痛与绝望,仿佛片刻之间感同身受。他到底是什么人?又再向谁要答案?空荡荡的黑暗里,反复回响着他悲愤填膺之声,令我痛心入骨。
正当我陷入莫名神伤而无法自拔,霎时间,这里回到一种诡异的寂静。心中既惊且惧,巨大的黑暗仿佛要将人吞噬。已经压抑到快要窒息时,猛然间感觉被人牵起手,一直朝前走去。那手冰冷彻骨,却把我紧紧攥住,驱散了之前所有的惶恐,心也渐渐踏实下来。直到那人将手松开,我又开始惊慌失措,只开口不住求他别走,却再无半点回应。
眼前逐渐现出一片光亮,仔细看看,还是完颜府的闺房,身旁却一个人都没有。小风吹过,一阵微凉,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泪痕满面。锦云过来小心翼翼的将水放在我床头,转身看见我醒了,竟似有些不能相信。原来真是发高热了,当晚家里请了几拨大夫都摇头走了。还是润晖想办法请来太医,才微见有起色,只是热虽褪了,人却足足三四天醒不过来。御医每日来府里诊治,再修改方子,她刚刚就是照方子煎药去了。突然惊觉,刚刚我拉的是谁的手?难道我迷迷糊糊的抓着老御医的手说,“别走啊”。若真如此,我还颜面何存?!宁愿在那片黑暗中悄悄离去……不知我昏睡这几天,锦云是怎样的惶恐忙乱。而且,我也没有赴成与金少爷最后的约定,只希望那个傻子没有一直苦等下去,离别虽是注定,心中却难免怅然若失。
在府中调养期间,宫里终于来了太监,说德妃宣我进宫。我以恐将病气传入宫中为借口,将其婉拒。太监回去复命后不多时,德妃便派了宫里的嬷嬷来侍候,并赏赐不少东西。且让人带话给我,说既是有这样危及的情况,为何不及时入宫上报给她?听得我一阵无奈,宫里和十四府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好像早就把我遗忘了。这会子我病的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却指望我家人去后宫奏报?只怕纵是去了,也未必有人理会。
隔了几天,我病情已无大碍。顺保带人过来说,十四爷让来接福晋回府,看来这位爷是逼不得已要与我见面了。踏进清清静静的十四府邸,我便匆匆的赶往之前看好的院落。新住处已经被锦云整理的井井有条,屋内的摆设、装饰都与余杭的家里别无二致,她这份温暖细密的心思,令我感动不已。才歇下,顺保便过来传话,说爷吩咐让福晋明儿晌午进宫行吉礼并奉茶。原来该来的还是要来,总觉着十四爷还是在刻意冷落我,未知的前路让人心生惶恐。
第二天清晨起个大早,让锦云替我好好梳洗打扮,回头进宫总不能一副颓然的摸样。刚刚收拾妥当,却又见到顺保,他说请我略微歇歇就去正厅,一会儿府里的侧福晋要奉茶请安。原来这府里早就有了女主人,我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呢?明明十三弟在江南也提到过,十四阿哥已经娶了侧福晋,只是那时我未曾放在心上而已。仿佛呼啦的一下子,心里先凉了半截。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和会面,未免有些紧张和慌乱。
忐忑的迈进正厅的门槛,迎面就见到桌边坐着一位气质温婉的姑娘。此时,她身上穿了一件浅藕荷色的衣裳,衣襟处绣着几朵牡丹,这让我瞬时想起了之前十三弟在清泉塔下用的手绢儿。今儿终于让我见着真人了,原来她就是那位绣花的宫女。见我进来,她微微有些发愣,回神后连忙起身,招呼一旁的下人倒茶。而后便满面笑容的将我拉过桌边坐下,未等我开口,她就先是一番嘘寒问暖。殷勤到令我有些愕然,恍惚间错以为自己是个远客。
她拉着我的手一直未曾放下,偶尔还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说起话来轻声慢语,紧盯着我的双眼时,会散发出一种沉静而不可小视的力量。“我该怎么称呼福晋您呢?之前听闻您的生辰还比我小两年,恐怕叫姐姐也不大合适。”,她轻启朱唇,这一军将的不着痕迹,神情也戒备起来。原来人家背地里,早已经将我的生辰八字都打探了去,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要如何才能抵挡这突然飞过来的软刀子?“那就叫我滺澜吧……”,除了名字还能叫什么?再说,大婚都成的不明不白,那福晋二字我还真当不起。“那可好,以后您也叫我浅香就成了,这么着,彼此间听起来也热络些。”,仿佛我的回答让她很是宽慰,脸色也终于缓和下来。
两人正在寒暄,身旁的丫鬟将茶奉上,原来该是敬茶礼了。她垂下眼睛斜瞟了一眼丫鬟托盘里的茶盏,便拿起来走到我跟前,缓缓半蹲下,“给福晋请安”,说罢,便抬头盯着我的反应。虽然不满她这样暗中咄咄逼人,却想着以后注定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还是尽量维系住良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