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当下就悄悄宣布,这样好看又舒适的衣袍,卞景春必须有一套。
冰蓝色的常服,襟口拿银丝线镶边,腰封亦选用同色锦缎,不坠繁饰,只在腰两侧攀绣竹纹,显得人挺拔又利落。
少年如今已初有了男子的鹤势螂形,顾时茵发现,这一年多,他身上的凌厉与锋芒越发凸显,他穿墨黑的衮金蟒袍,就跟这枕水苑黑白门匾的调调一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若换上这冰蓝色的长袍,雅致又高挑,一颦一笑,颇有少年的意气英朗。
凭这副模样,他将来便是不做帝王,走在街上也是掷果盈车,能骗一箩筐的少女心。
小宫女捧着一颗少女心,满意的欣赏了一会美少年,甜甜的喊他:“殿下,你快来。”
卞景春回头,见小宫女站在台阶上朝他招手,她总能拿出各种古灵精怪的东西,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他放下练字的木笔,好奇的走过去,见她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说:“殿下,生辰快乐!”
卞景春顿住脚,不期然的愣了一下。
顾时茵前世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分到了没人乐意干的活,来给期齐王世子送过一次生辰礼。
而后他的生辰礼年年都是她亲自选,亲自送,虽然年年都吃闭门羹,可没人比她记得更清楚,卞景春的生辰正是今日。
面搁久了就不好吃了,她傍晚特意去找杨柳儿弄了些现擀的面条,然后带过来煮给他吃。
怕他吃不饱,她不光加了笋片,还向杨柳儿讨了一个鸡蛋加进去呢!
顾时茵说完,捧着碗满含期待的等了一会,没等到少年庆生该有的喜悦,反倒是从起初的诧异,到慢慢变得沉郁。
浓密的长睫低垂,把情绪都掩在了里面。
顾时茵不解,面刚盛上来,瓷碗的边缘很快就变得烫手,她捧着碗转了半圈,换了个不那么烫的位置,笑盈盈的接着说:“我给殿下做了长寿面,祝殿下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小宫女声音不高,轻轻软软的,却能轻而易举的穿破坚硬的防备。
卞景春抬头,隔着水烟热气看向对面期待的小眼神,那眼睛里像有星星一样,让他忍不住想要私藏。
卞景春唇角慢慢扬起,今日不是他的生辰,可她既然在今日祝他生辰快乐,那他不妨就在今日过生辰。
笑了,笑了,终于笑了。
顾时茵由衷的叹道:“世子殿下笑起来真好看。”
不是闵以臣那种儒雅温朗,卞景春似永远自带锋芒,他的笑像是把锋芒在你面前揉碎了,却又保留一个锋利的刀尖,然后,在尖上开一朵绮丽的花。
他冲你笑,那花就是开给你一个人的,谁都碰不得。
小宫女羞答答的在心里宣布,前世她是管不着了,但这一世,谁再议论起齐王世子,必须是以英俊好看开头。
想到这,她小声催促:“殿下,许个心愿吧!”
卞景春看着长寿面,沉默了片刻,说:“心愿是,活着。”
“活着离开。”
他慢吞吞的补充道。
长寿面的热气还在碗边缱绻,风却突然很安静,顾时茵也很安静。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小宫女沉默了许久。
她不知道前世卞景春被困在宫中的那十几年是怎么‘活着’的,又是经历了多少阴暗肮脏的荼毒,才会成为后来冷血屠城的暴君。
眼眶不知道怎么就红了,明明是心疼他,怎么自己想哭了。
“殿下。”顾时茵郑重的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你会活得好好的,将来,还会骑着高头大马,披着铠甲,然后……”
说到这,顾时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了去了。
“嗯?”卞景春见她不说话了,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低声问:“然后呢?”
少年的指腹划过肌肤,触感格外粗糙,那是他为了‘活着’,常年爬树找鸟蛋,削竹篾,编竹筐,挖竹笋,磨出的茧与伤。十指皆冻得皲裂,没一个完好。
这哪像是一个千恩万宠的亲王世子的手?
顾时茵气馁的蹲下身,把长寿面放到台阶上,然后站起来,一把抱住他。
她不知道‘然后’之后该说什么好,只想抱抱他。
小宫女现在个头还不高,站在台阶上只到他心口的位置,胳膊也短,环不住他,只能囫囵把人抱住。
软乎乎的身子拥进怀,卞景春低下头,笑问:“这也是给我的生辰礼物么?”
“殿下说什么?”
小宫女在很认真的‘心疼’他,没留意他说了什么。
只见少年慢慢矮下身,与她平视,墨兰的天幕在他身后嵌满星子,少年乌沉的眸子里好像也映了点星光。
顾时茵眼睫上还挂着颗泪珠子,她眨了眨眼睛,看少年那好看的唇形在说:“我很喜欢啊!”
呆萌的小宫女上一刻还陷在心疼的哀伤中,下一刻就被少年抱了起来,举高高,转圈圈,乐得咯咯直笑。
其实,除了活着离开,少年还有一个心愿没说。
他一直深藏着一个秘密。
他不是卞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