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你看我带了什么来?”
顾时茵一进屋就兴奋的一边走,一边打开她的花布袋。
小宫女的花布袋是拿好几块碎布拼缝成的,五颜六色的,卞景春发现,她总能从里头拿出各种出其不意的东西来。
比方说今日,她竟取出了笔墨纸砚。
卞景春淡淡的暼了一眼,随后走到窗台边,坐下,手中捏着一块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羊皮,低头打磨了起来。
见人没反应,小宫女不放弃,跑到他身旁,蹲下,双手托住脸蛋,眨巴着眼睛看他。
“殿下,我想学认字,我们一起学好不好?”
小宫女改变了策略,她不催促他习字,反倒说自己想学认字,嗓音乖乖巧巧的,细听之下,还有一丝央求在里头,但凡闻之,都难以拒绝。
可少年格外冷酷,捏着羊皮的边缘,打磨得越加专注。
他坐在木凳上,顾时茵就挨在他腿边蹲着,耳边沙沙沙的单音节与眼前一来一回的画面不断重复,宛如安神药,没等到他说同意与否,小脑袋先歪了下去。
近来,各宫找阿姐裁衣的贵人越来越多,阿姐忙,顾时茵自然也就跟着忙得脚不着地,否则,她也不会到晚上过才来。
膝上一重,卞景春见小宫女头一歪,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等了一会,见她没动,好像睡得还挺香,他撑住左膝不动,慢慢弯下身去,拿绳尺量她的小绣鞋,将脚高,鞋长,鞋宽都一一记下。
温软的呼吸就呵在耳边,一下,一下,引得卞景春偏过头去看她。
小宫女的睫毛又长又密,脑袋歪靠在他膝头,小脸蛋微微嘟起,鼻尖翘挺,有种别样的娇憨。
卞景春看了一会,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软乎乎的脸颊肉。
宣纸太贵,小宫女买不起,正在梦里跟周公讨价还价,忽然想起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卞景春蹭的坐直了身子,继续低头打磨羊皮,姿势比小宫女睡过去之前还要专注。
顾时茵揉揉眼,仿佛刚才的功夫只是打了一个哈欠,打过哈欠之后人顿时精神了。
她接着刚才的话,再接再厉:“殿下,殿下,好不好嘛?”
卞景春被她抱着胳膊晃悠了起来,晃到他把尺寸都记好,这才忍笑看了她一眼。
小宫女嚷嚷着自己想学认字,实则他早就发现,她识字不少,甚至远比他多,这般迂回,不过是想劝他学,他也不是不能学,如果,她真那么想让他学的话。
卞景春早就看出她的小心思了,不过,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若是刚才就一口答应,岂不是既没机会给她量脚,也没机会叫她这么高兴了不是?
小宫女自以为现在已经‘摸透’他脾性,他笑了,这就是成了。
小宫女高兴的一蹦三尺,拉着少年的手,轻轻一拉就把人从木凳上拉了起来。
羊皮被搁在了一边,桌上的纸墨笔砚终于派上了用场。
顾时茵小腿跪在木椅上,上半身趴着桌沿,高度刚刚好,刚好帮他砚墨。
檐上青苔,墙角新草,春天的夜晚,连星星都是绿的,一闪一闪的照耀着窗边的一对小人儿……
寻常家境还过得去的孩童三岁就开蒙,按说齐王世子被送进宫之前,应当已有先生教授过几年,卞景春认识的字该比那废物卞绍京要多,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两人相较,卞景春倒像是不曾受过开蒙,在识字不多的顾时茵看来,她都可以给他当老师了。
虽说这个发现委实令人奇怪,可顾时茵并没有过分纠结,谁不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来到这世上的?
不会才要学嘛。
他既不识字,她就把自己两辈子加一块学的字一个一个教给他。
打定了主意,顾时茵决定先从开蒙的千字文入手,白日她要去织衣局做工,可以每天晚上过来教他。
有了计划,小宫女认认真真的当起了‘帝师’。
顾时茵前世自己偷偷学认字时,一个字要好几日才能学会,卞景春现在有人教,自然不会像她那样慢,但她也着实没料到,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千字文他竟然已学会了大半。
‘小帝师’震惊之余,开始发愁,她学识本就有限,照他这样神速,她只怕很快就教不了他了。
说到底,皇帝不能只识几个字,要经文纬武,去太学才是正道。
顾时茵仔细想想,决定待千字文学完,无论如何还是要劝去他去太学。
但在那之前,她先忆起来一件事来。
这日习傍晚,顾时茵一进屋就神神秘秘的把卞景春撵到了屋外去习字。
杨柳儿弄的宣纸不多,需得省着些用,顾时茵想了个办法,用石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垒出一圈地方,放上松软的沙土,拿木棍作笔在沙土上练习,写完用手一抹,即可继续重写,待习得熟练了,再换成纸笔。
顾时茵本来还担心卞景春心气高,未必肯听她这抠抠嗖嗖的法子,没想到她顺口一提,第二日来时,他已经在拿沙土练习了。
不光自己做了一支木‘毛笔’,还给她也削了一支小巧玲珑的,打磨光滑了,她小手拿着正好。
顾时茵在屋里捯饬了半个多时辰,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碗,一打开门,少年正背对着她。
春意渐浓,内务府新进的衣缎颜色也出挑了起来。
阿姐新分得了一匹上好的锦缎,颜色是天冰蓝,触感丝滑柔软,面料垂坠,拿来做男子的衣袍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