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除夕夜,阿姐的伤寒总算见好了,小鸽子也被顾时茵拴在窗台边上,苟活了三日。
这天傍晚,忙碌了一年的宫女们都围坐在炉前,寻了红纸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剪起了窗花。
姐姐们闲了下来,小宫女却忙坏了。
有经验的宫女们都知道,年前内务府忙得不可开交,给各宫赶制新衣新被新头面,皇帝与各宫主子们的吃穿用度一概翻一轮新。
待到除夕夜,一切忙定落之后,内务府的工坊有很多好东西可以捡。
阿姐这几日不能见风,顾时茵就一个人背上两个布袋,跟另一个宫女姐姐一起去工坊捡‘废料’。
‘废料’无不是顶好的料子,只不过被裁剩得大大小小,制不成衣了,但拼拼缝缝还是能做出不少好东西的。
顾时茵是傍晚时分离开的,直到天黑透了,才顶着一弯月牙回来。
一年到头,内务府总算舍得多给了些炭,宫女们也没省着,屋里火烧得旺,暖和得很。
顾时茵进屋时,宫女们已经嗑起了瓜子,从大前年哪里闹蝗灾饿死了多少人,聊到今年哪家兄弟又添了个儿子。
顾时茵路过桌案,乖巧的跟姐姐们问好,还分得了一捧瓜子,这才进内屋。
瓜子给阿姐吃了,她今晚没空嗑瓜子。
顾时茵爬到窗边属于她的榻位上,卸下两个鼓鼓囔囔的布袋。
今晚收获颇丰,她捡到一块宝蓝底盘赤纹的棉料,图色皆高雅端重,最适合男子使用,顾时茵看到第一眼就十分喜欢。
料子算不上顶级,但摸上去十分柔软,大小又是方方正正的,缝个帕子再好不过了。
可惜只捡到一块,任她再怎么翻也找不到类似的了。
她原想缝两块帕子,一块给卞景春,她根本不需要问,卞景春肯定没帕子。
另一块她打算做给闵以臣,近来总麻烦他,帕子虽不值钱,但也可略表谢意。
不过,闵小公子恐怕不缺帕子这类东西,这么一想,顾时茵也就作罢了,待新年给后宫贵人送贺礼时必会得些赏钱,到时候拿赏钱给管事嬷嬷,求嬷嬷给她寻一个好看的香木扇。
时下文人雅士一年四季扇不离手,像闵小公子那样的,还是送香木扇更合适些。
想妥当之后,顾时茵盘腿坐到榻上,跟拴在窗台边的小鸽子一起,低头欣赏起缎料来。
帕子方方正正的,好裁剪,可裁剪之后,锁边是个技术活。
窗台边的小灯亮了一夜……
翌日是新年,内务府除去当值的宫人,照例放工一日。
顾时茵一早就爬起床,昨夜,她不光把帕子缝好了,还洗净了,烘干了,现在在她手中的已经不是一块废料,而是一块好看又矜贵的帕子。
除此之外,她还缝了三双鞋垫,鞋垫的针脚很讲究,缝的太密上脚硬,垫在鞋里不舒服,缝松了又软塌塌的,走起路来使不上劲。
顾时茵缝的鞋垫针脚可漂亮了,连阿姐早上起来看见了都夸好。
顾时茵也觉得自己棒棒哒,唯一不足是她拿不准鞋垫的尺寸,只能先尽量缝的大些,待上脚试过之后再修剪。
今日无工活,宫女们都还赖在床上,小宫女已经洗漱完毕,背上阿姐重新给她缝的花布包,抱上小鸽子,蹦蹦跳跳的出门了。
顾时茵没有直奔枕水苑,她要先去趟宦官们住的院子。
杨柳儿月前得了机会伴圣驾出宫,回宫之后就升了一阶,如今在宫里已经是单独住一个院子,说话有分量的杨公公啦!
这些与前世发生过的事并没两样,不过是提早了些。顾时茵也替他高兴,她今天就是来讨彩头的,杨柳儿答应过她,回宫给她带好吃的。
大过节的,她自然也不会白收他东西,她特意多缝了一双鞋垫给他呢!
小宫女拎上八宝什锦盒就欢快的离开了。
拿着大半寸的鞋垫的杨公公:“……”
顾时茵路过冷宫时,在空了好些日子的亭子里,居然又见到了老熟人。
这是继她被诬陷偷窃手炉之后,第一次再见卞绍京。
瞧瞧,乳娘才被活活打死几天啊?人家非但没悲伤的形销骨立,反倒还胖了不少,是没人‘敦促’,连摆摊都不上心了么?
卞绍京瞟见有人来,脖子伸得比鹅都长,待看清来的是谁,脑袋又一寸寸缩了回去。
这是不欢迎她了?
顾时茵一一看在眼里,可她方向不改,依旧像没事人一样,往亭子走去。
今个过年,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年,怎么能不提前去上个坟呢?
“六殿下!”
小宫女还是那个小宫女,但她慢慢悠悠的迈进亭子,从眼神到语调,好像都不一样了。
卞绍京再听着这声音也不觉得甜了,反倒有种寒毛倒竖的感觉。
八宝什锦盒拎着有些累,顾时茵把食盒放在石凳上,围着卞绍京踱起了步,想看看他又写了什么错字,作了什么歪诗。
砚台里的墨冻上了,宣纸上胡画了两笔,写的四不像。
啧!真是暴殄天物。顾时茵粗略扫了一眼,见卞绍京摆出来的书卷俱是好书,她不由得想到卞景春与卞绍京年纪相仿,如今被送进宫一年多,却没见他去过太学,屋里更是一本书也无,学业恐怕也是耽搁了。
凭什么卞绍京在这里占着这样多,这样好的书卷?
顾时茵想着就气愤起来,卞绍京一直警惕着她,上回他冤枉她,结果乳娘被拖出去打死了,他恰好路过,听着刑杖声吓得半死,他好些天没敢出来,就怕她来找自己寻仇,没想到她还真的来了。
卞绍京见小宫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忙不迭抓起桌上的毛笔做防备状,结结巴巴的说:“是是是乳娘教我那样,那样说,你要找去找找我乳娘,不管我的事……”
顾时茵手扒着桌角,靠近了一步问。“你说什么?”
卞绍京支支吾吾的,她是真没听清,她靠过去想看清楚他口型,哪知卞绍京见她靠过来,竟吓得攥住笔往她脸上戳。
斜旁嗖的一下飞来的一块石子打掉了毛笔,溅了卞绍京一脑门的墨。
顾时茵没回头也知道石子是谁打过来的,她一眨不眨的瞪着卞绍京,看着他惊恐的一点一点往石凳下缩,直到她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顾时茵摸着石台桌沿,拿起砚台,搁手里颠了颠,不错,怪沉的,是块好砚台,只要下手的位置选得好,没准一下就能拍死。
卞绍京的瞳孔里,一块砚台不断的举高,再举高,在高处停了一停之后,又飞速的下降,放大,卞绍京快要吓哭了的时候,听见小宫女呵笑了一声。
砚台拍在石台桌上,咣当一下,迸得卞绍京连嘴里都是墨。
“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