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趴跪在雪里,看着前方又轻又软的雪雾轰然炸开,又如若无物的飘散,慢慢覆盖住片刻前险些砸死他的砖瓦。
生死交臂,风依旧玩儿似的刮,雪也还在不停的下,半点没有迁就他。
卞景春伏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漫无目的在风雪中奔走了许久,到此刻,他终于知道停下来了。
卞景春的确是个倔的,那些越是打压他的,越是限制他的,越是禁锢他的,越能磨砺他的獠牙。
少年一双黑亮的眼珠子像夜里的狼,犀利的扫视着茫茫的大雪。
枕水苑与冷宫毗邻,放眼扫去,同样是白皑皑的一片,这处却与皇宫的华灯暖玉如刀劈开了界限,泾渭分明。
雪地里不能久卧,尤其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挡风御寒的东西,卞景春抬手抹去不断落到眼睫上的雪,先前他一直如困兽四下乱撞,再起身,他明确的逆着皇宫的灯火辉煌,往反方向行去。
那个小宫女若是走的大道,她姐姐寻来的时候就该找到了,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看杀人,就是在那冷宫边上的一片密林里。
说是密林,不过是因为挨着冷宫位置偏僻,无人问津,于是杂树野草疯长,连成一片林。
林中本无道,因时不时有人穿梭,久而久之就有了几条便捷的小径。
一入林地空间陡然变得逼仄,地面像凹凸的沙道被抹平,没有日月星辰,大雪抹去了一切参照。
白色树干与白色树干的不断重复,很快让视觉也变得迟钝。
卞景春警惕的放慢步子,风从不同的方向吹来,混沌的包裹着一个中心,而站在中心的人分不清南北。
但这还不算最糟的,林中不止一棵树被雪压断了,树干纵横交错的拦在路上,如果半路折回,而又转错了方向……
这片林地往北,接连的是专供皇子们跑马骑射的林地,那才是真正的密林!
单凭他一人,就是走到天亮也走不到尽头,更别说搜寻了。
而这种天气,一夜,足够冻死一个人了。
是折返还是继续?
卞景春在一棵被雪折断的树前站了一会,伸手抹去树干上的积雪,试了试力度,还算稳,他撑手翻了上去。
视线略微开阔了一些,可以看见附近几棵同样被雪压折的树,可还是不够高,看得还是不够远。
卞景春落地,凭着大概的方位在雪中摸寻。
雪天树干结冰打滑,攀不住,他只能试图登上那些断倒的树,努力抬高视线。
他想一次看得更远一些,更广一些,试试看能不能瞧见一团红色的小衣裙或者一丁点红色的衣影,又或者他可以试着喊一喊,如果,她能听得见的话。
再次攀爬上的树干约有半树腰那么高,卞景春满怀期待的站起身,游目一圈,立下被风雪劈头盖脸打了个沮丧,并没有看得很远很广,视线被囿于七步之内,再远一点,除了夜的黑就只剩被雪吞噬的白,天地间寻不到第三种色彩。
少年站立在树干上,胸腔微微颤动,嘴角不断呵出花白的气息,他出枕水苑已两个多时辰,除了摔倒,几乎一刻没停下来过,此时,他停住,忍不住想,那个小宫女唤做什么名字来着?
小小?
“世子殿下,我叫顾时茵,明天见哦……”
卞景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被‘送’进宫扔进枕水苑一年后,突然冒出来个小宫女跟他说了这么句话,而后每日像小蜜蜂采蜜一样,孜孜不倦在他眼前绕,终于,让他记住了一个名字。
“顾时茵。”
少年在瑞乾十二年冬的暴雪夜里,第一次听到自己大声喊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