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太医还真从小就是个温柔的人啊!
顾时茵轻轻笑了,她已经能接受半聋这个事实了,这种伤就好比断胳膊断腿,医术再好也回天乏术,不可能恢复如以前一样。
顾时茵坐在太医院门口是为了避人,闵以臣也就趴在她坐旁的石台上写药方,时不时停笔勾画,时不时凝眉思索。
顾时茵瞧见他发愁,伸手去触他眉心,闵以臣抬眼,见她食指竖起压在唇上,小声用气声说:“闵小太医,要替我保密哟!”
小宫女眼睛亮亮的,乖乖的坐在石台上,不哭也不闹,像分享小秘密一样,却听得闵以臣心一疼。
她左耳的听力恐怕所剩无几,他正愁不知该如何与她说,竟被她这样道破。
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且看杖刑台洗不尽的血便知,人命贱如草芥,连医者也引以为耻,这也是闵以臣最为不耻的,就算他替她保密,她也难保不会再碰到恶人。
顾时茵自认为用的声音极小,连她自个都听不清,只有他能听得见,却不知为何,她一说完,少年的目光清澈的汹涌着什么,情绪也似经历了极大的波动。
“我带你出宫好不好?”
怎么说得跟她一样小声,顾时茵歪头,表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说,我,带你,出宫,好不好?”
好像也是什么悄悄话,声音依旧很小,顾时茵全靠右边耳朵才听清了几个字,大概在问她什么好不好。
但见他神色殷切,顾时茵没多想,跟往常一样点头,甜甜的笑道:“好呀!”
闵以臣心中一喜,但很快,他就从小姑娘的反应中意识到,她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既未到束发之年,也远未行弱冠之礼,谈何带她出宫?
少年苦笑了声,执笔舔墨,在纸上写道:“往后七日,你每日前来太医院寻我,待我为你换药,勿怕,虽慢,然,闵小太医定竭尽所能,令你康复些许”。
闵以臣写完,把纸举给她看时,才想起来她多半不识字,却没想到,她看完之后,开心的点头说:“闵小太医,你最好了。”
这是看懂的意思了。
闵以臣既惊又喜,除此之外,少年心头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新愁。
顾时茵起身,裙子恰遮住了脚,闵以臣并未发现她连鞋子都只剩下一只,他目送小宫女离开,无意与院角边的一道目光对上。
不知道是哪个皇子世孙,对方看上去比自己年纪略小些,个头却与已是相当,立在墙角,站得过分挺拔,视线笔直的投过来,很有压迫感。
不知他在看什么,待闵以臣再去寻他视线,院角那边已没了人影。
卞景春漠然的往回走,积雪经过两日,消融了一层,余下的皆是密实的冰渣,踩在上头沙沙的响。
他大步在前头走着,身后几步跟着个弱弱的,十分不协调的小碎步,小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
卞景春一加快步子,就听到了后头传来跌跤的动静。
笨得要死!
卞景春回头,还没来及凶,想起来她鞋子又不知掉在哪里了,现在只剩一只鞋,走了那么久,连袜套上都裹了一层冰。
这个样子,要走到猴年马月?
要不是昨日,他昨日把人撵走,出来才发现她连自己的那份饭都没吃,他今日才懒得管她。
卞景春冷着脸往回走了几步,背对着坐在地上的人半蹲了下去,正要语气不善的叫她站起来,他背她走。
不想,他刚蹲下,脊背就攀上来两支软乎乎的胳膊,一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到他脸旁。
“世子殿下真好。”
卞景春:“……?”
气息呵落在脸旁,细细软软的,卞景春莫名觉得今日的风像沸水滚过的刀子,吹得人脸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