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世子陈昌被掳到北朝,主公膝下唯有这一子,如今身陷敌国,不知几时才能得重逢。
陈霸先每日外表一如平常。但是跟随多年之人,都能够够觉出他在强行压抑和回避想起此事,甚是可怜,却不能劝说挑明,只能各自装作不知。
再提起主公之侄陈蒨,与侯安都同年,沈敏有识量,有容仪,举动方雅。主公甚爱之,常称此儿吾宗之英秀也。
这几年以来,陈蒨起初接任陈昌的吴兴太守,讨平宣城劫贼。北伐广陵担当前军,屡立战功。麾下羽翼逐渐丰满,可见主公有栽培之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话题又转向外部局势,江陵伪帝、湘州王琳、郢州萧渊明、广州萧勃等人,各据一方,心怀鬼胎,互相算计。
偌大的一个南朝被割裂支解,而且西面丢了蜀地,北方失去淮南,少了一大片领土。
相对于北朝两国的实力蒸蒸日上,如果本朝不能尽快讨平各方,再立江山,未来实在堪忧。
说到这里,侯安都很是批判了王僧辩一番。
这位老将军身居高位,政务军事一手掌握,坐拥大军镇守建康,名实相符。于朝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那一人的萧方智也是王僧辩一手扶持,实际也是对他言听计从。
王僧辩就是过于谨慎,对北朝骨头太软。北齐打过来吃了个败仗,就打算改弦易辙奉立贞阳侯萧渊明,可把主公给气得够呛。
王僧辩和陈霸先两人关系虽好,有儿女亲家之约。可碰到这种究竟奉谁为主的国家大事,王僧辩推翻先前约定,而且改立的是北朝扶持的君主,终是不妥云云。
侯胜北听得津津有味,对当前局势有所了解,大有收获。
周宝安却是甚是无聊,只想谈些纵马牵狗,醇酒美人之事。(注4)
他和侯胜北搭话,两人喜好完全不同,话不投机。
见侯胜北心思都在听父辈说话上,无心搭理,随口敷衍。周宝安是恶少脾气,哪里忍得住,当席便要发飙,抄起酒樽就扔过去。
侯胜北闪身灵活避开,周宝安不依不饶,还要过来厮打,却被萧摩诃轻易制住。
周文育待要痛斥,侯安都连忙打个圆场,说小辈玩闹而已,值得了什么。
事情也就过去了。
周文育感叹自己忙于军旅征战,忽略了后代教育,很是责备了几句周宝安,又称赞侯胜北举止有度,让儿子多学着点人家。
酒到这里也喝不下去了,罢宴各自散去。
周宝安心中暗恨不已,和侯胜北初次见面便结下了仇怨。
……
宴席散去,送客之后,侯安都将侯胜北叫至书房,却不是他预想的考较课业。
只听侯安都严肃地问道:”小北,今后是打算从文还是从武?“
”从文如何?“
”我侯氏身为岭南豪族,并非高门世家。你又声望不显,按制三十才能出仕。阿父虽可运作荐举之事,但以你年纪,也只能在地方从浊官小吏做起。”
自九品中正划定门阀等第,官分清浊随之而来。
那些声望清高,不用处理实际政务,有良好升迁机会,士族子弟所乐为的职官视为清官,反之需要具体做事的则是浊官了。
梁武帝称之“官以人清”,意为官本无清浊,由于担任者出身的不同,而有清浊之分。
浊官辛苦,升迁也慢,可不是什么好出路。
侯安都继续道:”你也可暂不出仕,精研经史文学。阿父为你结交文人名士,培养声望。待年纪渐长有所积累,以高才博学察举为秀才,不失为一条清流入仕之路。”
侯胜北不应,问道:”从武又如何?“
”为我亲兵,明日起入军营。“
侯胜北毫不犹豫:”孩儿请为阿父帐下一小卒。“
见他答得如此爽快,侯安都稍感诧异。
文武两道各有利弊,此前侯安都也是心中矛盾:既想儿子平平安安,无需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又深知正值乱世,只有武力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本想前途由侯胜北自择,却不料儿子这两年虽有红袖相伴,却未曾染上脂粉之气,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侯胜北心里则是想道:阿父,正是因为你把淽姊送到我的身边。孩儿才知道要守护至亲珍爱之人,必须掌握不惧外来相侵的强大力量啊。
……
次日,侯胜北随父首次踏入军营。
从这一天起,正式开启了他今后数十载的戎马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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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萧妙淽和萧大圜的祖母,萧纲的生母丁令光谥号穆贵嫔,萧纲登基后封武穆皇太后,善觉寺是其菩提寺,立有碑文
注2:部分文字摘自萧大圜传
注3:江陵陷,(徐度)间行东归
注4:(周宝安)以贵公子骄蹇游逸,好狗马,乐驰骋,靡衣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