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夙一怒摔了酒杯,被冯阁老呵斥一声,才勉强压抑住暴躁的情绪,花厅内一时间气氛凝滞。
“冯夙,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遇到难处还得靠自家人撑腰。”冯阁老的意思十分明显。
冯夙默然半晌,颓丧的端起酒杯对许攸道:“还请许阁老看在往日情分上,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许攸站起身来,话音十分温厚:“小阁老放心,不过是些许作风问题,言官只是风闻奏事,拿不出证据,更何况阁老作为元辅劳苦功高,小阁老在内阁侍奉老父更是任劳任怨,多少过错也可以相抵了,何况冯许两家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老夫回去就会上书,驳斥陈阶的奏章,提醒陛下切勿相信投机小人之语。”
此刻正在家中泡脚看书的陈阶,狠狠打了个喷嚏。
听到许攸这句话,冯阁老即刻叫来一家老小,命他们跪在许攸面前。
看着眼前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许攸忙道:“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几乎同时,冯阁老不带丝毫迟疑,带着儿子也跪了下来:“还请廷逸公念及往日情分,救我一家。”
“阁老,使不得使不得!”许攸慌手慌脚的去搀扶他,可冯阁老年迈,他一个人哪里馋的起,再看冯夙和冯甲,二人低着头不肯动。
许攸索性一起跪了下来:“阁老!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阁老言重了!只要下官在朝一日,绝不会让阁老和小阁老蒙冤受辱。”
两人双手紧握,冯阁老苦苦相求,许攸连连保证,如是再三。两只万年的狐狸在花厅里唱念做打良久,这场大戏方才缓缓谢幕。
待他离开冯府,冯夙立刻瘫坐在太师椅上,甚至忘记了先扶老父落座。
“看来这个许攸,还真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从前是我高估了他。”冯夙道:“凭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当了首辅也挑不起大祁这根担子!”
“别这样说。”冯阁老在管家的搀扶下坐下来,道:“许攸是个厚道人,这是你我父子的福分。”
“怕还是顾念着与冯章媳妇的祖孙情谊吧。”冯夙揣测道:“真是妇人之仁。”
许攸的法子也许并不高明,但胜在演技精湛,他作为胜利者姿态放的太低,实实在在将冯氏父子麻痹了。曾几何时,冯氏父子也是这样跪在王首辅面前,恸哭求告,王首辅一时心软放了他们一马,须臾间就被反噬一口,惨遭冤害而死。
可许攸是一个连亲孙女都毫不犹豫推入火坑的人,怎会心软?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接到上谕的三位官员,此刻也在寒风中凌乱。
正在刑部传旨的公公用尖细的嗓音对着刑部右侍郎周益提醒道:“周侍郎,接旨吧。”
周益方从怔愣中缓过劲来,扣头领旨。
几乎同时,都察院及大理寺的两位官员反应如出一辙。他们三人是小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刻却奉命去查小阁老的账、议小阁老的罪,这叫人如何是好?
三人一头扎进刑部存放账册的库房,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
三个科举出身的文官,哪里懂得查账,实际上是商讨不出计策,愁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他们整理账册重新贴封条,周益带着沉重的心情来到赵府找赵祺拿主意,该如何处置这份圣命,正是周益等三人的为难之处,若是查来查去,仍说冯夙是清白的,不说陛下那关,人多势众的言官们非将他们拖到左顺门内打死不可;若说冯夙有罪,得罪了冯氏父子,做了叛徒,小阁老定也不会饶过他们。
横着死竖着死,都是逃不过一死了。
赵祺闻言大惊,立马命人备轿,来到冯阁老的府上。
冯夙近几个月已经搬出去分府别住,只有年迈的冯阁老坐在堂屋里等他。
赵祺趋步上前跪地磕头,怦然有声:“阁老,东亭公大有麻烦了!”
东亭是冯夙的表字,赵祺也不知是在为冯夙悲伤还是在为自己哀叹,说完这句话,便是声泪俱下。
冯阁老示意管家冯甲将周益扶起,一脸从容道:“起来慢慢说。这么大的人了,遇事如此惊慌。”
赵祺站起身,将皇帝要彻查冯夙的旨意一五一十的汇报给冯阁老。
谁知冯阁老听完他这些话,没有惊慌、悲凉、愤怒,反露出了释然的神情:“陛下感念君臣之谊,这份保全之意,老夫承情了。”
赵祺傻了眼,心中暗想阁老这是老糊涂了,还是气疯了?
只听冯阁老用干瘪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老夫已是行将就木、风烛残年,此时能够急流勇退,也是一种福气,唯独放不下的是你们啊!”
“阁老!”想到过去的辉煌岁月即将不再,赵祺再一次落下泪来。
“陛下对冯夙已经忍无可忍了,此时强行保他,倒要搭上更多的人,不如松一松手,大家都好过关。”冯阁老又道。
“阁老,这样一来……东亭公就太委屈了,他是有功于朝廷的!”赵祺道。
冯阁老摇头道:“依老夫对陛下的了解,多半是不会杀他的,只要你们安安稳稳的待在朝堂上,谁又能耐他何?”
赵祺无言以对,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思路。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千秋印》全文存稿中,欢迎进主页点击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