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林知望带着儿子、儿媳、孙子,乘坐官船回到京城。
略做休整,徐湛随父亲来到翰林院。
翰林院讯问官员须有两名御史在场,例如这次徐湛的事,是由左副都御史主审,一名监察御史负责记录,右副都御史姓刘,监察御史姓李,官员之间称呼多用古称,也就是刘副宪和李侍御。
林知望自然是要回避的,一言不发去了签押房,徐湛则跟随引路的书办去讯房。书办推开讯房的门,只见刘副宪居主位,李侍御打横坐在一侧,正在铺纸研墨。
徐湛入内站定,朝着刘副宪行了个礼。
“状元公请坐吧,一点小麻烦而已,不必紧张,说清楚就好。”刘副宪态度宽和,请他坐在正中间一方杌子上,不忘对李侍御交代道:“这句不用记。”
紧接着,他拿出一本奏疏,正色道:“前浙江巡抚王时来、浙江布政使陆昉,弹劾你假借巡狩之名滋扰织造衙门办差,以泄私愤。”
“此二员皆已被革职,下官无须解释他们的质询。”徐湛正襟危坐,不卑不亢道。
“革员的弹劾也是有效的,请徐修撰据实回话。”刘副宪道。
徐湛接着道:“下官对织造衙门并无私怨,不知两位革员何出此言。”
刘副宪将目光移向手中的奏疏:“奏疏中说,你的老师海宁知县郭淼,因涉嫌通倭及煽动民变被都司衙门拘捕,关押在按察司衙门,你为其翻案不成,心生怨恨。”
“那就更是荒诞不经了,他们说学生翻案,有判决方能翻案,此案连判都没判,如何推翻?何况按此逻辑,下官应该去滋扰都司衙门和按察司衙门才对,与织造衙门有何关联?”徐湛答道。
“这……当然……”刘副宪哑口无言,他深知浙江官场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种话又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噎了半晌方改口道,“当然没有了。”
“是,当然没有。”徐湛接着道:“下官抵达杭州时,有人举报织造衙门通倭走私,下官按规矩办事,与老师、与其他各衙皆无关系。”
“你说有人举报织造衙门走私,可有物证?”
“御史照刷文卷是例行公事,证据么,查了不就有了。”
“你……”刘副宪无言以对,怏怏作罢,朝那做笔录的李御史比了个手势,道:“签字捺印吧。”
此时一名经历拿来另一份公文,并在刘副宪耳边耳语几句。刘副宪面色逐渐凝重,挥手命他出去。
“徐修撰,还有一点小麻烦。”刘副宪晃了晃手中的公文:“御史出巡不得私带吏典,如有照刷文卷事项,则需带书吏两人,如需监生随行则另行请旨,你带去审账的人并非朝廷指派的书吏,亦非国子监生,对此你作何解释?”
徐湛内心咯噔一声,他万没料到有人从这些细枝末节上大做文章。
“下官是从韫州出发,朝廷派员中并无书吏,下官实在分身乏术,就地雇了几名书吏,也……合乎情理吧?”徐湛问道。
“你问我呢?”刘副宪言辞严厉起来道:“自然是不行的。”
“哦。”徐湛坐正了身子道:“那下官没有其他解释。”
刘副宪顿了顿,一板一眼道:“案情复杂,本官决议将你暂时羁留,你在司狱司安心住几天吧。”
李御史笔下一滞,抬头看他,这点事说的够明白了,复杂什么呀?
“李御史可有异议?”刘副宪面沉似水。
李御史也看的出其中有端倪,矢口否认,录下最后一句,命人开门将徐湛送去司狱司。
司狱司关押的都是勋贵和官员,自不是一般监狱可比的,正如羁押徐湛的这一间,还算干净亮堂,有一副桌椅一架竹床,茶壶茶杯里也有饮水。
徐湛正坐在桌前反思眼下的牢狱之灾,陈阶来了。
“你怎么样?”陈阶带着食盒,摆了一桌酒菜。
徐湛冷笑:“我是万万没想到,躲过了敌人的冷箭,栽在自己人手里。”
陈阶知道他洞察世事,也不与他兜圈子,坦言道:“许阁老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只是存心教训一下。”
“教训我?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出于大局考虑,他教训我?!”徐湛怒道。
“小点声,瞧你这脾气。”陈阶无奈道:“你只看到许阁老将你关在这里,却看不到他在圣驾面前是如何保的你。许阁老让你去查沈岳,你把织造衙门掀了个底朝天,还说出于大局考虑?”
徐湛闻言,按捺住心中的焦躁,对他道:“织造衙门牵连出的官员全是冯家父子举荐的,还不够你们发挥?”
“全都往冯夙身上扯了。”陈阶无奈道,“全部留中了。”
徐湛心想,谁让你们直接扯了?但他也明白了许阁老的意思,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是别想走出都察院的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