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选在城内一座精致的园子,换名盈园,曾经的主人是江南道布政使左鄂,致使后长居南京,将盈园捐做韫州府公用。
徐湛挑帘一望,乖乖,韫州城竟还有这样美的景致——盈园外山石嶙峋,绿水环绕,将整座园子嵌入其中。搀扶郭淼下轿,入园便见廊腰缦回,古木葱郁,湖石假山栩栩如生,古拙大气,令人惊艳。徐湛第一次见识到这样高大上的园子,心向往之,竟兀自做起升官发财的白日梦来。暗自掐了一下大腿,骂自己忒没出息。
说话间,他们已被引进正堂,林知望早已等候在此,接受一众官员们的参拜,紧接着一一入座,开始商议治水之策。到了正午,众人开始饥肠辘辘,头眼发花,除了郭淼,其他人早上是不敢进食进水的,如果被钦差大人、府尊大人接见途中缺席如厕,就太窘迫了,搞不好还要被人当成消极规避。
总算熬到入席,席面设在花厅,众人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见林知望脾气古板,也不敢妄动,一个赛一个的拘束。徐湛和郭莘则只能站在郭淼一旁伺候,添茶倒酒上菜,丝毫不敢怠慢。
林知望仿佛也不满这样的气氛,缓和了脸色道:“诸位大可不必拘谨,时候不早也都饿了,先吃些东西垫垫再饮酒吧?”
“甚好。”众人附和着。吃了几口,便有人大胆提议:“不如我们行个酒令如何?”
“也好也好。”郭淼接茬笑道:“还请部堂先出令。”
在座的从知州知县到左贰官,最次也是同进士出身,另有郭淼这样的大文豪坐镇,林知望还真敷衍不得,连道客气,沉吟一番道:“有了,我出一上联抛砖引玉,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刘知县对曰搁下筷子:“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众人称赞几句,由郭淼出下一联:“竹寺等僧归双手拜四维罗汉”,竹寺为等,双手为拜,思维为罗,众人倒吸口气陷入沉思,郭淼真不愧是大家。
林知望略一思量,对出下联:“木门闲可至,两山出大小尖峰。”
赞叹之声四起,林知望自谦几句,见徐湛从侍女手中接过一道鲈鱼上了席,韫江入海口盛产鲈鱼,鲜嫩松酥,遂又出一联:“鲈鱼四鳃,独占韫江一府。”
人们听得出这是玩笑独占韫州一府的郭淼,但席上除了郭淼谁都不敢接茬调笑知府大人,一时冷了场,没人敢接。
正当席上陷入僵局,就听一旁侍立的徐湛轻声道:“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言罢,忙作揖告罪。众人万分惊讶,待看知府大人如何收场,连郭淼也沉下脸来。
“有趣。”林知望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对垂首立在身边的徐湛又出一联:“寸土为寺,寺旁言寺,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
“双木为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徐湛不慌不忙的应道。开玩笑,这类文字游戏是他八岁起就玩腻了的。
“坊间传你做神童,果然有据。”林知望温和了脸色竟对他和郭莘二人道:“你们两位辛苦了,一并入席吧。”
众人更加吃惊,这冷面钦差竟对两个后生和颜悦色。郭淼搁下筷子轻驳道:“年轻人本就浮躁,部堂不用纵着他们。”
林知望笑了笑,却一时忘了徐湛的名字:“你叫……”
“学生徐湛,湛露的湛。”徐湛搁下酒壶躬身施礼,面色平静,目不斜视。
“可有台甫?”
徐湛回答:“还不曾有。”
林知望点点头,思量一阵,面色和悦道:“本官赐你表字“澄言”可好?”
众人笑着唏嘘,赐表字,林知望是在隐晦的告诉徐湛,他想要收学生了,只要徐湛不傻,就该立刻跪下拜师才对,林知望是靖德元年的状元,圣眷正隆,才学文章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到徐湛竟动了收徒之念,这在旁人看可来是莫大的殊荣。
徐湛却冷着脸,怔怔望向郭淼。郭淼不满的催促道:“还不谢过部堂!”
徐湛不敢迟疑,忙恭敬的施礼道:“谢部堂。”
众人见他并没有其他表示,纷纷替他遗憾,觉得他犯了糊涂。
刘知县忙转个话锋炫耀道:“澄言是我们吴新县人,跟部堂还是老乡呢。”
有了这么个插曲,席间气氛俨然轻松许多。还不到下午,一众官员便要告辞散去,各回本衙。
送走众人,林知望重新坐下来,静静看着侍从们收拾满桌杯盘狼藉,随身的侍从名叫何朗,送上茶水给他漱口。
林知望喝水的功夫,余光撇到桌底有个不起眼的油纸包,蹙眉捡起来,以为是哪个官员以这样的方式送上贿礼。满心以为是宝钞或银票,愤然拆开后却大吃一惊,双手都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