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迷蒙的泪眼,似乎随处可见赵渭在月下与人对峙的模样。
她生于斯长于斯,沿途的风景本该很熟悉。
但当这些熟悉的风景里多出那个不稳重、不圆滑的身影……
这天,这地,这街,这景,怎么就这么好看?
*****
凤醉秋到都督府向留府长史报备过,又在利城街头买了点东西,回到赫山天已全黑。
仁智院的杂役侍总管刘叔迎面就来告状。
“凤统领,您快管管赵大人吧!”
“他又没吃饭?”
凤醉秋捧着个盒子,朝着仁智院方向加快的步伐。
自从上个月被她强行喂饼烫了满嘴,赵渭已许久没再耽搁吃饭了。
刘叔苦哈哈道:“何止赵大人没吃。他早上从正北厅唤了郁绘大人,到东厅和高饮、陈至轩两位大人忙了一整日。四个人都只早上喝了半碗粥。”
凤醉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盒子,遗憾低叹:“买少了。”
进了仁智院直奔东厅,老远就听到赵渭在训人。
“……不是自吹七岁就学割圆法?这里,至少三根头发丝的精度偏差!”
“你割圆三千零七十二边以后,自己偷吃了两道边是吧?!”
顺着这火气腾腾的声音,凤醉秋已走到门口。
抬眼就见高饮灰溜溜的眼神满屋子乱飞。
他和赵渭并肩站在桌前,弱声弱气的。
“三公子慧眼如炬。是怎么做到一眼看穿我割圆三千零七十二边的呢?哈,哈哈。”
“谁在跟你一眼看穿?我翻来覆去重推了三遍!”
赵渭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巴掌朝他后脑勺挥去。
半道想起什么,又急急改拍在他的后背上。
“重点也不在割圆法!”
高饮算是标标准准的斯文人身板,四体不勤那种。
虽赵渭已很注意控制力道,但高饮还是被一巴掌拍得扑趴桌上了。
他也没站起来,就那么趴在桌上,惨兮兮回头觑着赵渭。
“咳咳咳,我已经把精度算到五位了。”
“算到五位是很了不起,但图上错了就是错了。好好想想问题出在哪步,若从黄石滩回来还没弄明白,咱俩就一起滚去朔平的工坊做苦力得了。”
赵渭白他一眼,颓丧地将他拉起来,目光转向门口。
“吃吃吃,这就去吃,别催。”
门口的凤醉秋顿时无辜:“我没催。”
她站这里有一会儿了,半个字都还没说呢,哪里在催?
里头,郁绘还在疯狂拨算盘。
陈至轩则神色严肃,两手各拿一块合金铁反复碰撞辨声。
听到凤醉秋在门口说话,这两人才抬头看过来。
“刘叔去厨院吩咐热饭菜了。”
凤醉秋举起手上的盒子。
“我在利城买了栗茸白玉糕。你们要不要先凑合垫两口?”
“多谢,”赵渭点头,“反正今晚也做不成什么了。”
语毕,恶狠狠瞪了高饮一眼。
高饮被他瞪成苦瓜脸,却不敢吭声。
凤醉秋进去将盒子放在赵渭面前的桌上。
高饮小心翼翼伸了两手来拿,赵渭横眉冷对:“就你,还好意思吃两块?!”
高饮讪讪,两手合拿一块糕,姿势怪异到逗笑了凤醉秋。
待招呼了郁绘和陈至轩也停下手中事过来吃点心,赵渭才咬着糕问凤醉秋今日去利城的结果。
凤醉秋道:“都督府留府长史已经落印。赵大人放心,下月初三定能准时成行。”
赵渭倒没担心过这个。
他斜眼睨她:“你今日在利城,没被柳仁刁难吧?”
凤醉秋眉眼弯弯:“没有。我在都督府办完事就走了。”
都督府和布政司隔了好几条街呢。
“那就好。柳仁若再给你来公函,交给我,别自己回复。”
赵渭说着,奇怪地瞥她一眼。
“你冲我笑什么?”
“没什么。”
凤醉秋仓促敛笑,清了清嗓子,抬眼望向横梁。
“这点心,赵大人吃着还喜欢吗?”
“喜欢啊,挺好吃的。怎么了?”
赵渭到底是王府公子来的,虽平常不会挑三拣四为难人,但他的舌头其实还挺刁。
能让他说出“挺好吃”,那就是当真喜欢这滋味了。
凤醉秋望着横梁,唇角止不住上翘。
“我也喜欢。小时候一口气最多能吃二十个。”
她知道自己很奇怪。
将自己小时吃过的点心分享给他。
得到他一句“喜欢”。
只是这样而已,她心中竟就泛起了很隐秘很诡异的愉悦。
这不正常。但她控制不住。
“那你小时可够厉害的。我现在都未必能一口气吃二十个。”
赵渭没察觉她的异样,笑着又道了谢,便挥挥手。
“跑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我们这就去吃饭。”
“好,那我先回了。”
*****
凤醉秋回到自己寝房,坐在床边,脸上烫得吓人。
心也砰砰砰跳得快喘不上气。
片刻后,她猛地捞起被子,兜头将自己盖住。
盖住了红成熟透莓果的笑脸。
盖住了笨拙疯跳的心音。
也盖住了人生第一次强烈到周身战栗的悸动。
初见时,她只觉赵渭生得不错。
但今日却觉得,这人越看越好看。
连他发脾气的样子,都似乎格外英俊。
在黑暗与热气的包裹下,凤醉秋喃喃低笑:“我可能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