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昭宁帝年少戎马,亲眼见证家国沦丧的悲惨与耻辱,在驱逐外敌后便始终保持着忧患意识。
她登基后不久,就命神武大将军主持展开了大刀阔斧的军务革新。
昭宁帝军务革新的最核心一项,便是在各军推行火器。
火器缺不得弹药,制弹药必需硝石。
所以不止凤家,甚至不止利州。这几年下来,举国的硝石矿都陆续被收归朝廷管控。
“听人说,各国强邻这些年都在钻研火器,硝石矿对朝廷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太太端起茶盏润了喉,笑容洞达。
“归云城那座矿啊,若继续留在咱们家手里,也未必是好事。”
凤醉秋终归年轻,道理都明白,但到底不如老祖母境界高,心中多少有点不舒坦。
“我在北境喝风饮雪、为国搏命,昭宁陛下却在背后将我家的矿哄了去。呵,呵呵,呵呵呵。”
老太太重重咳了两声,放下茶盏,好气又好笑。
“少阴阳怪气的。这种话,在家发脾气说说也就罢了。过些日子赴任后,千万记得管好嘴。”
凤醉秋霎时呆滞:“谁要赴任?去哪里?做什么?”
老太太答:“你,去赫山,做军械研造司赵渭大人的近卫统领。彭菱也同去,任校尉。”
这可是利州军府多方斡旋才争取到的。
也算换种法子变通,不着痕迹奖励凤醉秋和彭菱在北境的战功。
凤凛冬轻拍妹妹的手臂,半哄半劝。
“行了,别板着脸。赫山这几年没出过大事,近卫统领算闲职,却位同中阶军侯,挺好。”
凤醉秋闻言并无喜色。
过去五年出生入死,年少时沸腾的热血早已平静,甚至有点麻木。
她是真想过懒散平淡的寻常日子。
老祖母明白凤醉秋的心思,但官印早已送来。
况且“位同中阶军侯”,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锦绣荣华。
若强硬拒绝,只会显得凤醉秋不识好歹,居功轻狂。
于是老祖母也宽慰她:“放眼整个利州,如今就只四人在你之上,是大出息。”
“哪四个人在我之上?”凤醉秋面无表情窝进椅中,脚尖频频轻踢哥哥的轮椅。
伴随这漫不经心的动作,她脚踝银链上的小铃铛央央作响。
“利州都督赵萦、州府布政司柳仁、军府大将军令子都。”
凤凛冬歪头笑觑她,一一道来。
“还有你的顶头上司,皇属赫山军械研造司司空,赵渭。
这赵渭本是京中信王府三公子,如今又是权高名重的军械研造司主官。
出身不凡,于国又卓有功勋,算是个年少得志、鲜花着锦的人物。
朝中曾有人盛赞“赵司空不领军、不征战,却一人能当百万兵,堪称无冕战神,国士无双”。
这话虽有吹捧之嫌,倒也不是平白空吹。
眼下各军中几乎都有经赵渭改良的连发火器“水连珠”,凤醉秋在北境就用过。
三年前,北境崔巍山遭遇邻国宿敌吐谷契与北狄联手偷袭,凤醉秋和同袍还用过赵渭搞出的新式火炮,威力惊人。
那时凤醉秋和大家一样,对素昧平生的赵司空也有几分钦佩敬仰。
不过如今嘛,她对这人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夺走我家矿,还按头让我去他跟前接着卖命,啧。”凤醉秋看向哥哥,烦躁躁的。
“到底是谁做主点中的我?”
凤凛冬笑眯眯:“军府征询各方意见,筛出十个人选。听说名单送到赫山时,赵大人也没细看,随手一点就是你了。”
凤醉秋咬牙错齿:“随、手、一、点?”
“对,就这么巧。你不情不愿,他也敷衍凑合,”凤凛冬坏笑,“我琢磨着,你俩这事怎么有点‘怨偶天成’的味道?”
*****
八月初五,凤醉秋与彭菱通过层层关卡上了赫山,进入神秘的皇属赫山军械研造司。
她俩到得太早,在赵渭所居那院的正厅坐足小半个时辰,喝了三四盏茶,正主才终于现身。
木珠帘被随手撩起,露出天水碧锦袍的衣摆。
衣摆上的银纹滚边精美雅致,于无声细处昭示着来人身份。
凤醉秋与彭菱站起身来,郑重执武官礼。
“凤醉秋。”“彭菱。”
“见过赵大人。”
那人迈开长腿来到近前。
清晨秋阳斜铺进一地灿金,沿着他的影子熠熠生辉。
凤醉秋做谦恭状半垂眼帘,只能瞧见他腰身劲痩,姿仪挺拔如青松,虚贴在腿侧的手指皙白修长。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他嗓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客套浅笑着。
这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珍珠表面覆了层薄絮。
温和风雅的柔软假象下裹着坚硬。
凤醉秋指尖微痒,莫名有点“伸手去搓一搓”的冲动。
她徐徐抬头,掀睫看向面前的人。
哪知才要张口说话,却被打断了。
“你就是凤醉秋?”
那张斯文俊逸的面孔上布满惊讶,墨玉深瞳里缓缓浮起懊恼讪笑。
凤醉秋不解:“正是。赵大人有何指教?”
“并无指教。只是,近卫统领长这么好看,有点怪。”赵渭微微垂脸,以指尖轻挠眉心觑她,困扰迟疑。
“你……当真能打善战?”
凤醉秋的拳头,硬了。
她扯出假笑:“赵大人放心,我这美貌是祖传的,能打善战也是祖传的。”
像你这种夸别人漂亮却不好好说话的,若不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一天能打死十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