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松院住的这几天,每日清晨黄昏,山顶云觉寺的钟声都准时响起,让褚南浔不由地忆起,他在青竹寺与玄素夜谈的日子,生出无限感慨。
前几天,汤半清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说迟贞可能知道他们在河边谈论的内容,为此,褚南浔连着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每日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跟迟贞解释。
可惜,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躲着迟贞,有时候不小心跟迟贞打了照面,眼睛也不敢朝迟贞看。
他不说话,迟贞也不开口。
迟贞除了应禅师待贤的邀请,给玉松院的弟子们指点武艺之外,每日闭门不出。
这一日,马希苓派人来告知,说找到一名曾在马楚工部供职过的工匠,对开锁方面十分擅长。马楚国灭后,老工匠一直赋闲在家,现今在云梦泽畔的岳州居住。
开锁的事远比置气要重要得多,迟贞不想因那天的事,跟褚南浔之间生出隔阂,她要等褚南浔主动告诉她。
于是,她带着马希苓传来的好消息,邀褚南浔同往岳州。
褚南浔再怎么躲,也不敢拿迟贞的身体开玩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向义兄与禅师无痕辞行。
禅师无痕和汤半清都是知情者,自然做贼心虚,他们怕迟贞在半道上因为这件事与褚南浔发生争执,又怕褚南浔太过嘴硬,伤了与迟贞的感情,便主动要求,说一起去岳州。
玉松院里住了将近十日,禅师待贤对迟贞这个亦师亦友的小姑娘极为不舍,他希望迟贞多留些时日,好让玉松院的弟子武功有所增益。
后来听说开锁一事关乎着迟贞的身体,才歇了挽留的心思,依依不舍地把迟贞送到栖凤山脚下,千叮咛万嘱咐,要迟贞保重身体。
玉松院与百花别苑相聚不远,四人各怀心思,一句话也没说,尴尬地走完了全程,赶在日落前跟马希苓会合。
夜色掩盖,百花别苑里灯火璀璨,马希苓特意开了一桌酒席,给迟贞接风洗尘。
到场的七个人中,有好些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相互引荐,叙话过后一一落座。
“公主。”在所有人都坐下后,禅师无痕还站在一边,恪守下属的礼节。
他曾在南楚的公门任职,对马希苓始终存了君臣之心,不敢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此处只有百花教主,哪儿来的什么公主?”马希苓觉得好笑,她都忘了自己还有层公主身份,旁人倒记得清楚。
衙门当差近二十年,禅师无痕对马楚说不上多留念,只不过在公门久了,对上位者的敬畏已经刻到了他骨子里。
礼节既到,禅师无痕也没有过分坚持,挨着汤半清坐下。
今日宴席,芸竹也在。
自那日,迟贞给芸竹用了压制虫尸粉毒性的缓解药后,芸竹脸上的伤已大见好转,只留下些许几条淡淡的疤痕,相信过不多时就可以全部祛除。
芸竹与迟贞,还有禅师无痕都有过节,放在往常,她是不会和他们二人同桌而食的。
今天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有马希苓坐镇,且芸竹自己也害怕毒性复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只得凝神静气,不敢造次。
宴席未开,又有熟人到场。
“迟贞——”
熟悉的声音传来,迟贞惊讶回头,“你们也在?”
那天给芸竹医毒的时候,迟贞也只从马希苓的口中听说崔恪崔命的消息,并没有见到本人,时隔半年,今天算是第一次见面。
崔恪大步流星地走来,风流不改,即使寒冬腊月,也不忘晃悠着他的玉骨折扇。
“要是知道你来,那天我说什么也不会去爬山。”
说起这个,崔恪抱怨地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崔命,那天就是崔命非要拉着他去爬山的。
迟贞轻笑,“你可算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了。”
崔恪知道迟贞说的什么,不好意思地低头,感叹缘分来得太突然。
半年前,他还围着迟贞转来转去,半年后,他已经习惯了百花别苑的一切,就连后面来的崔命,也把百花别苑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时隔半年,再次见到迟贞,崔恪已经可以从仰望变成平视了,迟贞是高不可攀的红梅,注定要在严寒中一辈子傲霜斗雪,不是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可以肖想的。
侧目凝神,崔恪眼含爱意地看着一旁谈笑风生的马希苓,只觉得,这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崔命则热情不改,一见到迟贞就打开了话匣子,聊起分别后的过往,更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看褚南浔与迟贞双双红衣,猜测他们已互表了心意,他跟褚南浔自认识以来就互相看不顺眼,此时此地,怎能不恶心褚南浔一下?
明明迟贞和褚南浔已经坐好了,他偏要横插一杠子,坐到褚南浔的位置,把褚南浔挤到边上,和芸竹同坐,临了还不忘叫一声“雏公子”!
其实,“互不顺眼”只是崔命单方面的感觉,褚南浔倒没有这么想,就连崔命把他挤走了,他也看在迟贞的面子上,乐得让座。
宴席既开,九人依序落座。
姿容各异的百花女使,依据左右职司,分别着淡黄、纯白两色衣裙鱼贯而入,与芸竹和若芊的区别就是,他们的衣裙上没有繁琐的花纹。
女使们高举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摆着南楚各地有名的菜肴,让人看一眼,都馋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作为东道主,兼本次宴席的主人,马希苓率先举杯。
“江湖那么大,相逢即是有缘,今天大家相聚在这里,不管以前看得对眼,还是看不对眼,只要今天喝了这杯酒,就是我马希苓的朋友,日后但有所命,绝不推辞!”
“教主有令,岂敢不从?”崔命心直口快,第一次将酒杯举起来。
余下的人也都义气相投,纷纷举杯对饮。
芸竹的心里存了芥蒂,迟迟不肯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