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火红太阳跳出天际,丝丝晨光冲破云层乍泄而出,把常乐殿的红砖粉黛照得明亮异常。
一缕霞光越过雕花窗柩,直直射向墙角那张堂皇富丽的架子床上,少女半边脸颊暴露在阳光下,白皙分明,连根根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不过较为影响美感的莫过于她眼角垂下的那滴清泪,顺着太阳穴滑入鬓发,沿途之际留下一条浅色水渍,她眉宇间忧愁难掩,似乎才刚承受了一番莫大的痛楚。
荷月叩响房门,低声问道:“公主,您起了吗?”
里头没有回应,安静如常。
她预感不好,示意身后丫鬟止步,自己轻推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视野正好,明亮开阔,荷月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只有妆台前的窗户大开着,不知是昨儿收拾房间的宫女粗心大意,走得急忘了阖上窗,还是嘉回夜里起身故意支开好透气散心。
可这夜里本就天寒,吹了冷风极易受凉,也不知嘉回是否睡得安稳。
她先是关上支摘窗,接着动作轻缓地收拾了一波妆台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珠钗,再转身去唤嘉回起床。
可还没走近,就被床榻之上的景象给吓得愣在原处。
须臾过后,荷月急忙上前,跪坐在床边,一边去推嘉回的胳膊,一边泣声道:“公主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快醒醒公主。”
荷月知她梦魇上身,一遍一遍地呼唤着,费力得想把她从梦境拉回来。
嘉回被吵得勉强掀开眼帘,待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线,侧过头朝声源看去。
荷月一张小脸愁得五官都要挤到一堆去,见她转醒才胡乱抹开颊边泪水,咧开嘴笑道:“公主你醒了就好,奴婢刚才快被吓死了,你面色惨白又一动不动,奴婢真的担心——”
嘉回也缓缓扯出一抹笑容,可那笑比哭还难看,她吸了吸鼻头,又落下一滴泪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都欺负我们,我在旁边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是谁?‘我们’又是谁?”荷月挠挠头,“谁人还敢欺负你啊,这可是诛全族的大罪。”
嘉回摇摇头,本是好些日子没有梦见那些恼人的情境,却因昨晚心绪不宁,喝了药迟迟不好入睡,竟又叫她陷进了先前梦魇的漩涡之中。
梦中圣上无故病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群臣无奈只得张贴皇榜,以向民间求医问药。
天下哗然一片,众人摩拳擦掌,却是无人敢应,大家茶余饭后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就连最负盛名的御前太医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更不要说这寻常的江湖郎中了。
奈何一崂山道士揭榜进宫,以其秘制丹药引得圣上起死回生。
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有人建议保下此人,寻个末流官职将其留在长安;但也有人跳出反对,说是若要与此方士同朝为官,那便上书乞骸骨,在家含饴弄孙。
也是,毕竟在朝的官吏们不说出自名门,那也是家世清白的书香之家,对于这样一位来历不明又卖弄悬术的江湖道士,自然是百般瞧不上眼,偶尔从嘴里谈起,还要面露难色,叱骂一声。
反对多,赞成少,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荒唐之处,可已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梁文帝却栽了进去,他开始迷恋道教学说,一心追求长生不老之术,在宫内大兴土木,修建临时教观,请了百名真人共同炼制仙丹,好助他羽化登仙,享天上人间无上的尊荣。
丹药是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可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地垮,梁文帝干脆撇下朝政,蜗居偏殿,听从崂山道士之言,潜心修炼,无欲无求,以求转危为安,重获新生。
半月后,太子携文武百官跪在建章宫门口,央求圣上斩杀宫中所有道士真人,声嘶力竭,无比动容;末了,又劝他恢复早朝,出面料理国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姓也不可一日无主。
圣上是铁了心的要耗到底,而太子此番逼迫举动却无异于是昭告天下,说他梁文帝是一个迷信鬼神,痴恋永生的昏君。
这岂是帝王所能容忍的,当夜,建章宫便传来诏令,太子幽禁于东宫,无诏不得外出,是以太子为首的文武官员,该贬斥的贬斥,该问责的问责,还有小部分逃过此劫的,也禁不住辞官返乡,免得引火烧身。
朝堂怨声载道者数不胜数,大多数人敢怒却又不敢言,只有历经三朝的内阁大臣拼着一口气去叩响了建章宫的大门,出来时带着一份明黄圣旨。
此后,梁文帝宣布罢朝,彻底放权。
翊王受命监国,开始大力打压朝中重臣,太子一党悉数歼灭,只余数十名参将逃至外藩,苟延残喘。
侯府柳氏,驸马魏氏还有长安十余户高门显贵之家却接连高升,备受重用,一边是树倒猕猴撒,一边是得道鸡犬升,皇城谣言四处起,知趣的人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