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嘉回已经被囚于公主府密室中了,她尚不知晓宫中的境况,也无法出面阻止,至少以她当时的力量是根本无法与翊王和魏卿则一派对抗的。
太子元漾失去自由已久,左臂右膀皆已阵亡,亲信逃地逃,伤地伤,他已成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储君。
大梁在翊王的治理下已逐渐偏离正确轨道,而后梁文帝驾崩,嘉回不堪受辱而死,太子虽已恢复自由,出入朝堂,但却得料理完所有后宫之事,才能理应顺应天命,继承大统。
翊王假意退贤,实则暗中谋划,在太子登基前夕发动午门兵变,十万叛军逼宫,夺取政权。
宫内的怒骂声、惨叫声、嘶吼声不绝于耳,无数鲜血浸入土壤,慢慢渗进护城河,小半月就已染红了半座城池。
一时之间,皇城上下,血雨腥风弥漫,长安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商铺锁门歇业,民众关门闭户,对于此事,闭口不谈。
适者生,不适者死,所以成王败寇,便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规则。
新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提拔近臣以外,便要开始秋后算账,处理旧事了。
首当其冲的是废太子元漾,天子以体恤为由,许了恩赐,饶其不死,贬为平民,发配皇陵,终身不得踏入长安城内一步。
曾经的辉煌岁月落下帷幕,文帝开创的盛世大梁便也止步于此,他背负了许多骂名,余下众多纷纭,只得留给后人攥书讨论。
梦中的嘉回俨然只是一个旁观者,并没有参与其中,但她又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能共情到元漾的所有情绪,从最初知晓圣上病危时的忧心,到圣上痊愈后一意孤行宠信奸佞时的愤懑,再到满腔热血劝圣上回归却无故被禁的不甘,最后到身份地位尽失,一朝跌落圣坛,沦为世人唏嘘的阶下囚的心如死灰。
她看着梁文帝沉迷,看着他癫狂,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绝路,直至毒热难忍,中毒吐血而亡,嘉回哀毁骨立,痛不欲生。
她也曾在梦中数次挣扎着想要醒来,奈何像是有邪祟压身一般,她睁不开眼也清醒不了,直至荷月大力呼唤,把她从绝望中拽回现实。
头下的枕巾已经被泪水浸湿,嘉回的眼眶蓄满了泪珠,发际线处也冒起层层冷汗。
荷月握住嘉回放置于被褥上方的双手,再扯帕为她楷去额前的汗水,柔声安慰道:“梦境为虚,当不得真的,公主也莫怕,奴婢在这儿陪着你。”
嘉回总算安了心,有一瞬间犹如天上坠入地下,迅速找回了安全感,她盯着荷月仔细看了半晌,转而问道:“现在几时了?离散朝还有多久?”
“已经辰时了,但今日休沐,百官罢朝,所以便没有散朝这一说。”荷月不知嘉回为何一早就打听前朝之事,但还是捡着知道的回了话。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嘉回缓缓支起身,看了眼窗户边投进来的晨光,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容,道:“你先扶我起床梳洗,待会儿我们得去见个人。”
嘉回的话里七分透着明,三分藏着暗,荷月也理解不了这其中的深奥,只得温顺地服侍她下床穿衣,再唤外头的丫鬟们进来,替她净面漱口。
镜台前的两人,一个忙着绾发,一个忙着梳妆。
嘉回描完最后一道眉尾,对着镜中的荷月问道:“昨夜,宴绥回校苑了吗?”
“没有。”荷月也朝镜中的嘉回报以一笑,转而继续手上的动作,回道:“奴婢本也以为他会回去,可是今日早起,却无意之间撞见他与殿里的小太监谈话,言语之间,不像是刚过来的样子,所以奴婢猜测他定是一夜未归,就守在公主屋外。”
“我为何一点都未曾发觉。”嘉回募地转过头,引得荷月一时避挡不及,步摇尖头勾住梳好的发髻。
她赶忙收回手,可情急之下,难免动作粗鲁,连带着又扯出好些秀发。
嘉回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下想不清醒都难了。
荷月将功补过,为她按摩发根,顷刻后,又听她问道:“他们都说什么了,宴绥不回校苑好好休息,待我屋外是留着作甚。”
“早起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离得稍远,奴婢只听见小半截对话。大致意思是宴随侍问那小太监,公主你最近的睡眠情况如何,小太监说你近来都有服安神汤,也无梦魇,也无起夜,睡眠极佳。宴随侍反问夜里盗汗,浑身颤栗,止不住呓语为何算作是睡眠极佳,那小太监被问得慌了神,跪下来连道不知,宴随侍还想再问,没说几句话,就有东宫的福禄公公前来,在宴随侍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便一道出了门。”
“宴随侍所说的状况与公主梦魇时的情况及其相似,所以奴婢猜测,他这是不放心你带着酒劲入睡,所以便彻夜守候在屋外呢。”
奇怪的点也在这里,宴随侍能一直待在屋外,便不可能发现不了窗户未关这个事实,这本是举手之劳的事罢了,但她进屋之时,窗户又分明大打开,前后怎么都说不通,荷月纠结来纠结去,最终陷入了死循环。
可她没好直接告诉嘉回,因为要是追责起来,底下的小丫鬟们都免不得一顿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