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弦跟着纪玉蕊去偏殿闲谈,眼见着天色暗沉下来,纪玉蕊才着侍女送姜弦离开。
虽然二人一见如故,但其实也没有必要如此黏着 。
只是纪玉蕊考量到姜弦如今的身份,再加上当年的事情,少不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做下作事情。
于是她干脆摆明了态度 。
等姜弦出了偏殿,安华台彻底变了天色。
暗沉沉的云压了下来,带着水汽的风丝丝缕缕,扑面而来。
姜弦拿着小伞,正提步快走,却冷不防看见了陈淮。
姜弦遥遥看了一眼,陈淮走的方向似乎是明镜轩。
这怎么可以?
姜弦腹诽道,眼见着要下雨了,明镜轩又远,这一来一去,少不了要淋雨。
侯爷怎么能淋雨?!
她默不作声,悄悄跟上了陈淮。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响,约摸是衣袍牵连着安华台随处可见的藤蔓发出的。
陈淮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却又像是毫不在意,继续沿着水榭外围走。
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注1)。
长汀池微波荡漾,溢出点点明光,将岸边沉静的阁楼、连同一尽景致含纳其中。
陈淮拾阶而上,直到登上明镜轩。
明镜轩是安华台内地势最高的地方,长廊一道,空敞宽亮。
姜弦借着曾来过一次的记忆,勉强记得这儿平日日光最为充足。
只是,说白了,安华台是个避暑的宫殿,所以明镜轩反而人烟稀少。
姜弦看着陈淮衣袍轻扬,略是慵懒地倚着明镜轩朱红的柱子,坐在了长廊里。
远远地看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姜弦一下像是要把气息也敛住了。
风又微微扬起来,临山邻水,其中带了几分寒意。
姜弦正向里瞥了一眼,那边的恍若睡着的人突然开了口。
“不过来?”
姜弦一怔,旋即轻盈盈小跑了过去,隔着轩台仰头道:“我没想打扰侯爷。”
陈淮睁开眼睛,侧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又无奈轻笑道:“不想让我知道,就把裙摆收一收,响了一路。”
姜弦“哦”了一声,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衣裙上沾了点点水露。
她有一刻茫然,眼睛里隐隐是无措。
陈淮奇怪得很,看她平日挺机灵,大殿上说话也不怯场,怎么现在像是猎场上跑不快的兔子似的。
他静默一下:“纪夫人——”
他未说完,姜弦便顺口接上:“多谢侯爷关心。”
顿了一下,姜弦又自顾自道:“当年,阿娘其实过得很好。”
陈淮轻轻舒了口气,尽管他原本想问,纪夫人去世,她不过十二岁,没了父母,还是这么不机灵的样子,怎么活的下来。
可看着姜弦一脸倾诉欲的模样,最后还是闭目听着。
姜弦提着裙摆,绕过长廊外,进到了明镜轩内,才道:“说来,跟着侯爷这又几个月了,没向侯爷说明,是我的过错。”
陈淮摆了摆手。
姜弦继续道:“爹爹曾说,打败了戎胡就和阿娘归隐山林,一起去阿娘的故乡开个酒坊。”
“后来,阿娘和我没这个福气,没等到看见阿娘的故乡,爹爹就战死了。”
“阿娘拿着爹爹的抚恤金,为九原的灾民搭了粥铺,我们才离开了九原。”
月亮没入云翳里,寂然的明镜轩只有一种温和的声音,如若溪水,不疾不徐,让人不由自主就平静下来。
“阿娘想守着爹爹,所以我们去了云中,和九原紧挨着有一片地方是爹爹买下、亲手为阿娘植的杏林,后来阿娘死后,我就又买了些地,一一扩大。”
陈淮不由坐正了些,原来杏海坳是这么个缘由。
怪不得听着杏海坳烧了,她那么失落......
风声沉了起来,零星的水珠落在了银朱色的横栏上,陈淮扫了一下,道:“该走了。”
姜弦收拾好情绪,站在廊下伸手试了试雨水。
眼见陈淮要走,她立马拦住陈淮。
在陈淮不解的目光下,姜弦煞有介事道:“侯爷,你将就一下,这伞不大。”
陈淮原是揣着郁气来的明镜轩,结果被姜弦这一句话搞得气结全消。
“夜雨一定要打伞的,侯爷。”
“可万万不能着了凉。”
陈淮看着一把突然掀到头顶的油纸伞,短短的伞柄,上边还打这个华丽的络子,一看便不是实惠的货。
他低着头:“你要,给我打伞?”
姜弦有些不解:“可,这会儿不就只有这个了?”
陈淮不知自己为什么做了个快点的手势。
他只看着姜弦举着手,拿着可看不中用的伞,有些滑稽。
姜弦一路送陈淮到了皓枫阁,直到看见卫砚拿着伞出来,才把陈淮交给了卫砚。
陈淮感受了一下自己湿了的半身衣袖,又瞥了眼姜弦湿了的大半身衣袖,心情彻底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