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化冻,乍暖还寒。
吕乐成腰挎双刀,正气凛然的一张脸皱成一只打褶的包子。
李当家平安无事回归,还因缘际会多了个功名,于镖局上下,包括吕乐成而言都是好事。
然而,吕镖师心里头却揣着事,一脑门的官司。
他性子粗中有细,没傻到将谢姑爷实为清河郡王一事让旁人知晓。
哪怕是张镖头和林师爷,当日迎李当家进城时,乍一眼看到谢钰身披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却没有随李明琅回镖局,心中纵有疑惑,都被当家的一句“他有别的事要做”暂时糊弄过去。
可是,吕乐成冷眼瞧着李明琅的态度,这谢姑爷怕是回不来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少了个相公,李明琅的借口能拖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吕镖师,这是怎的了?又被校场上小的们给气着了?”张镖头黑蚕似的眉毛一立,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吕乐成肩头,哈哈大笑。
“嘶。”吕乐成吃痛,看一眼心情舒畅的张镖头,不禁怜悯起谢钰。
若是叫张镖头知晓真相,谢钰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要被狠狠报复回去。
这些年张镖头开始行善积德,心胸宽广了许多。在吕乐成刚进镖局那两年,张镖头在老李当家麾下,可是个砍断山匪手脚系成串丢到山寨门前的狠角色。
张镖头看吕乐成神色不对,虎目一瞪:“你小子脸上藏不住事,看你的表情,不是做了什么偷奸耍滑的事吧?要是昧了镖局的银钱,我可不饶!”
吕乐成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好在这时走到镖局前院的林师爷看到他们俩,捋一捋山羊须,招呼他们一道去书房。
“当家歇息几日,差不多是时候对今年的账了。年下的节礼发出去,过些日子又要备清明的礼,都要当家的过目。小吕啊,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就是昨晚吃酒吹风,肚子疼。”吕乐成捂住腹部,一脸纠结地随两位老大哥走进书房。
李明琅正悠然自得地坐在书桌后头嗑瓜子,见他们来了,就唤翠翠上牛乳茶。
“这几日吃席饮宴太多,劳烦各位帮我挡酒。快尝尝这奶茶,最是暖心暖胃不过。”
林师爷递去一沓账册,镖局上一年尾的进项、结余都一一在目。
李明琅随意翻看几页后,终于注意到吕乐成不同以往的沉默,粗狂的眉间都写满郁色。
“吕镖师在心烦什么呢?说出来听听,让咱们都帮你参详参详。”李明琅问。
吕乐成不过二十出头,性子急,到底按捺不住,含糊道:“当家,谢姑爷的事该怎么跟镖局其他人解释?”
李明琅两叶弯弯柳眉一立,轻哼一声:“等过些日子,我自会告诉所有人,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镖头听着古怪,当即质问:“小吕,话别说一半藏一半的。谢姑爷出什么事了?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哪有送未婚妻回乡,他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大当家,那小子该不会对您……”
还是林师爷稳得住,捋着山羊须的手一顿,悠悠道:“张镖头慎言,这是当家的私事,你吵嚷出去,倒叫当家难做。”
欸,李明琅轻叹口气,把装着红豆牛乳茶的盖碗放下,把此去临州的一应故事,前因后果一并说了。
听到谢钰的真实身份是清河郡王,为查滇西王一案才假扮镖师身份藏身民间,张镖头顿时拍案而起。
“老子管他什么来头,他有皇命在身,就能参加比武招亲,占咱们当家的便宜?!不行,等那小子从临州讨逆回来,老子非要给他一顿老拳,让他给当家以死谢罪不可!”
李明琅听得头大如斗,额角青筋噗噗直跳。
她按揉太阳穴,有气无力阻止道:“张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想给我出气。可他如今是天子宠臣,等讨逆平叛回来,又是朝廷肱骨,等闲靠近不得。您去得罪他,让咱们镖局一干老小也受牵连?”
“当家的说得不错。谢姑爷……不对,是清河郡王如今势大,镖局招惹不起。
况且,当家只是跟他定亲,并未有夫妻之实,更没有正式结亲。老夫回头就放话出去,说这桩亲事已经退了,过两年没人记得了,再给当家议亲。”林师爷长叹一声,山羊胡都被摸打缕了。
“咳。”李明琅掩嘴,清清嗓子,“就按林师爷说得办。云生镖局如今是官面上挂了号的,老老实实做白道生意就是。”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张镖头和吕乐成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走出书房时,张镖头口中仍是骂骂咧咧的,看到廊下小厮们玩闹遗落的核桃,气不打一处来,把核桃当谢钰踩得稀碎。
李明琅抚一抚衣襟顺气,以为这桩恩怨总算过去,却没想到,几日后云湘城中人人知晓了她已经跟谢钰退亲的消息。
非但如此,还有一批人言之凿凿,编纂了一出英雄救美身死异乡,可歌可泣的话本故事。云生镖局对此不置可否,只听闻,张镖头因此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师爷拿算盘揍得抱头乱窜。
杨汾蹲在空翠茶庄屋脊上,竖起耳朵听亭台里歌女浅吟低唱,莺舌百啭,如泣如诉,不禁抽了抽嘴角。
等殿下回来,听说自己已经死了,可如何是好?少不得要让郡王妃多担待。